传奇女伶高菊花

(南方家园提供)

政治受难者高一生遭枪决前的最后一封遗书。(文化部提供)

高菊花,一个你不曾听过的名字。她的歌,在五○年代迷倒一众台湾官商权贵,在歌坛红极一时,但因为父亲高一生为白色恐怖的受难者,躲避政治祸延,终生没有出过唱片……于二○一六年二月二十日凌晨病逝。

台湾最早演唱西洋歌曲的摇滚乐团,应属五○年代的「洛克乐队」及「雷蒙合唱团」,主唱皆为金祖龄(Johnny King)。二○○四年我为了《听时代在唱歌》纪录片,首次访问金祖龄,聊他的音乐人生。访问到最后,金老师喟叹地说:「当年在歌厅的美好年代,有一个很会唱的歌星叫做『派娜娜』,我很想找她。当时,她好漂亮,但听说身世很凄苦,不知道还在不在?」

这件事只是整个访问过程的几句话,我听着,但没特别放在心上。

二○○六年,「野火乐集」为了录制高一生老师生前的作品《邹之春神》专辑,由高英杰(高一生次子)带领我们先行拜访族人,并亲说缘由。我是一个陌生的外人,对于是否能获得部落的认同,非常忐忑不安。一整天跑了几个村子,大概重要的人士都会面过了,心情上仍然诚惶诚恐。傍晚时,我们来到高一生在达邦部落的老宅外,高英杰亲切的为我介绍一位妇人,说:「这位是我的大姊,她叫高菊花,以前也很会唱歌。」

妇人向我点头致意,气派地说:「妳好!」眼前的她,有一种巨大的魅力,让我瞬间像是受人指引,不假思索的启齿问她:「妳是『派娜娜』!」她回答:「是,我是。」我上前紧紧拥抱她,心中充满莫名的悸动。

下一秒,我在初晚星子发亮的阿里山达邦部落天空下,打电话给在美国的金祖龄,让隔了半个世纪未谋面的流行歌坛天王、天后讲上电话,内心充满身为流行音乐人血液中最重要的「根谱」。

在此之前, 我从来不知道「派娜娜」本名叫做「高菊花」。她的父亲高一生于一九四五年担任阿里山乡长,于就学时开始接触现代音乐,曾为妻子创作抒情俳句,为族人谱写激励歌曲,以音乐作品为浪漫性格与政治理想加持。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发生,高一生因协助涉案者避难,被加上罪名「匪谍叛乱」,于一九五二年被捕,一九五四年遭到枪决,为白色恐怖时期的受难者之一。

高菊花毕业于台中师范学校,任教于阿里山国小,一九五二年已申请好赴美国攻读哥伦比亚大学,却遭遇父亲因政治因素被捕,年仅二十岁的她,求学之梦中断,家里经济也一落千丈。为了赚更多钱养家活口,朋友介绍她去歌厅演唱,但因深怕受父亲之累牵连入罪,唱歌必然不能公开本名,于是取艺名为「派娜娜」。

派娜娜以拉丁歌曲闻名遐迩:漂亮的脸蛋、狂野的嗓音、风情万种的舞姿,让她在歌坛一炮而红,邀演应接不暇,在五○年代迷倒一众台湾官商权贵。各大唱片公司捧着合约、现金找她签约,但她一概拒绝,因为她在舞台上的演出结束之后,情治单位的人经常已在台下等候,带她去问话,并与她交换援救父亲的条件。当时父亲仍被关在青岛东路的监狱,尚未判刑,派娜娜一心赚钱,一心救父。

进入歌坛爆红之后,派娜娜的生活,陷入虚荣的繁华与政治的陷阱中。外貌的美丽只是让她一再被利用。最终,父亲还是走了,她也迷失在滚滚红尘。华丽的歌声只为成全家人的求生!派娜娜每晚妖媚惑众地活跃在虚情假意、歌声俪影的舞台上,下戏后,她还原高菊花的身分,仅仅是一个残妆瘖咽的女子,喝醉了酒,爬到树上放声大哭。她恨,恨人生无情。

我问她,妳唱父亲的歌吗?她说:「我的父亲在青岛东路(坐牢)的时候,他把谱写好寄给我,五线谱。可是他作的歌我真的很少唱。你们知道那个〈春之佐保姬〉的歌吗?你们要记得喔,那是他在青岛东路写的,那个时候,他的指甲一片一片都被拔掉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我和高菊花无话不说、无泪不流,她的歌坛「辉煌」已成一页「灰黄」的历史。派娜娜三十五岁从歌坛隐身,结婚、生子,后又遭逢先生孩子离世。二○一六年二月二十日凌晨高菊花病逝,她是台湾歌坛的传奇女伶,也是大时代命运悲离的勇者!(本文摘自《我的流行音乐病》一书,南方家园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