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气磅礡与宁静悠远

王侠军与作品「风之华」。(八方新气提供/本报资料照片)

《随圆》茶具组,壶身如柿子般饱满。(本报资料照片)

二O二四年二月二十八日,离开台北,返回美东。手提行李里面有一个橙色的礼盒,里面是八方新气的《随圆》茶具组。「随伴着丰润圆熟的亲切,开展物我相知相惜的意识……」创意总监王侠军在作品里留下他的期许。二十七日,在八方新气台北展示中心,在琳瑯满目、造型独特的瓷器中间,温文儒雅的侠军正同客人谈话。董事长沈静君热情招呼我们三位客人,告诉我们,这里早先是制作琉璃的场所。我便想到侠军的夫子自道:「五十四岁那年,我用十吨泥土开始另一个生命旅途,这是深藏心中多年的召唤,终于有机会回应并且启程。」侠军送走客人,来到我们中间,坦然说到,瓷器较琉璃难得多。这一天,我还带走了侠军的大书《明白学》。这本书在飞机上伴随着我,飞越半个地球。

放下书本,回想带着我回到另外一个早春二月的台北,大清早,琉园的朋友在开会,讨论很严肃的事情。我在旁边晃来晃去,一心一意要把一小部分琉园带回家。头天晚上同Jeff通电话,他已经非常迫切了,我当然不能让他失望。走来走去却总觉得有甚么在扰乱我的心思,让我不能专心寻宝而一定要把眼光投射于上。

那就是《云卷天光》,侠军淡淡的:「是《风光》系列之一。四月会在美国东部展出,很重,几百公斤。」电光火石般的一闪,我好像捕捉到了艺术家和作品间的亲密对话。那一瞬,极为精彩,平易近人的、谦和的侠军忽然间豪情万丈;而那盆景般的矜持顿时舒展,灵动起来,很有些狂傲之气。正惊异着,一切又都恢复旧观,那只是一尊准备打包上路的展品,静静地立在那里。

于是,我以为,这件作品将去康宁。美国东部,当然是康宁了。于是,我讲了一大堆康宁的大与好。侠军笑笑:「两件展品。」原来,这《云卷天光》还有伴呢。那自然是好。它似乎是听到了,顿时神采飞扬起来。

待我大包小包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再看一眼,它竟是和颜悦色的了,意味深长地瞄了我一眼,似乎在说:「不用等很久,你就要来看我了。」

结果,不是康宁而是美国玻璃博物馆,一个我们从未造访的地方。

不约而同的,我们把琉园戴在身上。Jeff解下怀表的白金链子,将他的《天堂》系上。绛红与灰绿丝绦上悬着一块金色的透明「乳酪」,上面还有一对快乐度日的小老鼠。Jeff将这满载西方幽默的精致艺术品命名为《天堂》,这一天,他要带着《天堂》去看望侠军。金色的「乳酪」在他的西装背心口袋上闪闪发亮,小老鼠快乐地奔跑着,喜气洋洋。

「噢,这两条龙多么精神。你很少佩戴粉红色,其实,粉红色很适合你。」Jeff端详着我胸前的坠饰,禁不住赞美了一番。他没有注意到,我悄悄地把一块温柔无比的湖绿色Lalique坠饰放回盒子里,换上了更有性格的《双龙同心》。我在想,《云卷天光》大约会开心看到我的选择。

驱车北上,渐渐将大华府地区留在了身后。经过巴尔的摩,在直指纽约的高速公路上一直飞驰到接近费城的地方,这才转上小路,跨越达拉威尔大桥,进入新泽西,抵达「玻璃镇」Millville。

二○○五年的春天特别长,五月初,满眼苍翠仍不时被山茱萸的红白云霞撩起波澜。郁金香疏落了,杜鹃的姹紫嫣红代之而起。丁香高高在上着,把浓香洒进春风里。一汪小湖、一湾浅河托出一抹新绿。如白云、如蓝天,维多利亚风格的建筑坐落其间。玻璃镇到了。美国玻璃博物馆正是此地的重要景点。

小道上沙砾细白,在阳光下点点闪亮,原来,这「玻璃镇」是有着地质方面的便利。博物馆外表典雅,里面却是富丽堂皇。绛紫和金色组成墙壁和窗帷的辉煌旋律;窗外的绿色被切割成细小的花边,天光变成珍珠闪耀其上。巨大枝形水晶吊灯将这辉煌推向顶峰。就在那热烈的燃烧之下,美国艺术家Steven Easton 的《雪女王的疆土》顽强、执拗地展现朴实无华的沉静秀雅,冰粒与水珠,无色与冰蓝静静对抗华丽,与在大厅中央比利时艺术家Vandenhoucke灰黑色的大作品《原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国际《微粒论特展》就从这里开始吗?」Jeff急切问道。

「绕过馆藏区,特展在这个建筑的另一侧……」未等馆方工作人员把话说完,Jeff已经匆匆道谢,大步向前,直奔特展而去了。

进得展场,见到了十九世纪法国艺术家Henry Cros的《面具》,前期印象派彩度繁复的无数画面立现,浪漫而抒情。紧跟着,Victor A. Walter挟自然与静谧令观者心下一沉。德国艺术家 Sibylle Peretti的男孩雕像则间不容发将人们从梦幻拖入真实的人生。日本艺术家Etsuko Nishi的《樱花》带来的悲壮、凄美与法国大师Lalique《双鸟》所携的温馨、甜蜜争锋,相持不下。正在心潮起伏的当儿,《云卷天光》出现了。

一抹晨光照亮了顶部,披洒到枝干上,它缓缓地舞动起来,释放出的霞霓悠悠然自在安宁,凝聚于顶端的却是自然生命的华彩,沉淀于中的自是东方的含蓄、端凝、意犹未尽、卓立不群。

刚听得Jeff大声喝采,猛然见到了新识,好一座《福扬》!因为有缘将小兄弟《福现》捧在掌心细细欣赏,Jeff已经明白了「福」与「蝠」之间的微妙关系,甚至声言好莱坞的《蝙蝠侠》大约来自东方的灵感。现在,他正喜形于色面对大气磅礡的《福扬》,天与地、波涛与大气、阳光与翱翔其上的两只「蝠」是那样与众不同,那样引人入胜、那样新潮、又是那样饱含着历史的璀璨。「这是《器魄》系列之一。」我告诉Jeff。他一向对古代青铜器和玉器深深着迷,现在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出自现代艺术家王侠军之手的神奇。

无论怎样地气象万千,就好像清风拂过,就好像细雨飘洒,《云卷天光》不经意地将悠远的怀想带到这顶天立地的壮阔之间,补充着自然的拥戴,于是,英雄的擎天之姿,具有了深厚的根基。作品紧邻一扇高窗,挺拔的树木、春的生机、秋的沧桑得以将嫩绿与金黄曝露在日照下,最具体地衬托出作品无尽的丰饶。

好不容易移动脚步,一跤跌进馆藏部分,当然的第凡尼,当然的拉俪克,还有当然的屈胡里。一件件被华丽包装的餐室、厨房、客厅,在在告诉人们,水晶玻璃是生活的一部分,是艺术品,也是日常用品,和人们的生活格调休戚相关。

迈步走出博物馆,文镇商店和形形色色的店铺帮助来客将美好带回家。

用汽油发动的小火车在林间呜呜地叫着,穿梭于绿树红花之间,一路泼洒大人孩子的欢声笑语,雪白的砂砾在嫩草里闪烁出非常抽象的图案。

木质工艺作坊、玻璃器皿作坊、陶器作坊,教育与游戏并重,吸引众多孩子跑进去动手动脑。烟熏火燎的巨大玻璃工厂乌漆麻黑,晶莹、美丽的玻璃制品诞生于此。我们走进去,无数砂轮、大小工具排列成阵。在一张粗糙凳子前方横陈一把细长的工具,标题恶狠狠:「坐下来吧,试试这件家伙,看你拿不拿得动!」不远处,炉火熊熊,室温骤然升高。专业人员正在静静按图作业,也有业余爱好者在师傅指点下吹制玻璃瓶。高处,装置舒适的观众席,和在康宁一样,此地有时也有精彩的玻璃工艺表演。

无论置身小火车上或是游走在湖滨、林间。《云卷天光》与《福扬》总是在空中出现,安安静静却又神采奕奕。临别之前,两人不约而同奔回展厅,再去看它们一眼。这一回,它们正克尽职守,认真扮演展品的脚色,无论镁光灯怎样闪烁不停,无论人们怎样赞叹不止,它们不动声色,落落大方。「它们绝对不会寂寞的。」Jeff很是满意。

这「玻璃镇」在上个世纪五O年代相当兴盛,我们也关心着新世纪到来,这个地方的经济状况,将车子开进镇中心。看起来仍然很殷实,玻璃饰品、画廊、书店、咖啡馆、餐厅应有尽有。Diane Tomash、Maryann Cannon等等本地画家的素描和油画都有很好的展示。走进一家玻璃饰品店,店主不经意地瞄一眼我们身上配戴的饰品,马上把生意放在一边,热心地与我们聊了起来。他自承他也是「做玻璃的」,粗糙的双手小心地捧着Jeff的《天堂》细看,与快乐的小老鼠四目相对,开心地大笑起来:「无与伦比!匪夷所思!」他很郑重地跟我们说:「以一个内行人的眼睛看TITTOT的作品,只能说『叹为观止』。」在把《天堂》还给Jeff的时候,他很诚恳地告诉我们,《微粒论玻璃特展》,他已经看过三次了:「明天还要再去看一下,因为看到了小件作品,再看那巨大的杰作,观感会更深一层。」

一晃,竟然二十年过去了。在瘟疫的冲击下,在手机等等时髦玩具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新泽西玻璃镇近况如何?抵达甘迺迪机场的时候心里涌起深深的忧虑。遥遥望见Jeff的身影,匆匆朝他奔过去,张口就说:「明天,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弯一下新泽西玻璃镇,可好?」

旅馆窗外是-9℃的纽约市,狂风呼啸。Jeff阖上平板电脑:「玻璃博物馆暂时休馆。只好等下次了。」我打开包装,将《随圆》茶具组放在圆桌上,拿出好友于国华送的「果树下的茶」,将茶包放进壶里。Jeff好奇地看着我怎样用这支没有把的壶倒出滚烫的茶汁来。我一边握住茶壶的「冠」,食指轻轻按住壶盖,稍倾,金黄色的茶汁就流进了晶莹的杯中。我告诉他,静君夫人教给我这个诀窍。

于是,在茶的香氛中,在《随圆》带来的温馨与遐想中,我细细告诉Jeff,两天前,我在八方新气的美好经验。Jeff举杯:「敬侠军,在两个完全不同的艺术领域都取得巨大成功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