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星云中的光与热

皈依经验令我终生难忘,也种下我与佛光山及星云大师的因缘。(履彊提供)

星云大师的一笔字。(人间福报提供)

星云大师圆寂,这是预料中事,但当手机传来讯息时,我竟然一时不能自已,忍不住潸然落泪。

星云大师是佛光山开山宗长,但他不只是佛光山的专属,更是万千佛教徒心目中共同的师父,他不急不徐却充满温暖、真诚的扬州腔国语,总能将深奥的佛法经文用生活中的例证或大众耳熟能详的历史典故,深入浅出的说清楚、讲明白,每每令人恍然而悟,比起许多道貌岸然威仪严肃的高僧大德,星云大师多了几分亲切慈祥,令人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他提倡的「四给」、「三好」,早已成为万千信徒耳熟能详的信条,「给人信心、给人欢喜、给人希望、给人方便」以及「做好事、说好话、存好心」,不只是他的人格写照,更是「人间佛教」的内涵,比起高深的经文及一般人难解其意的梵文咒语,更令人心领神会。

我出身农家,对神佛之事虽不排斥,但少年军人时期,接受士官学校的战斗、战技的严格训练,自有桀骜不驯勇猛顽强的军人体魄与胆气,加上当时从大陆转进来台的老兵,不论是军官或士官,身上都曾烙印着抗战或国共内战的疤痕,他们的英雄故事,不论是胜仗的荣光或败退的惨烈,都使我对战争充满了想像,并成为我早期文学创作的重要元素。

民国71年,我仍在军旅,奉派凤山的步兵学校正规班受训,趁着假期带着家人到佛光山走春,当时的佛光山辟建有年,矗立在大树乡一大片凤梨田旁的麻竹园山坡上,附近农家村落尚未群聚,佛光山山门前面上书「不二门」,下山时的背面则是「回头是岸」,记得当时上山的台阶两侧矗立着一尊尊的石雕佛像,不论是罗汉或是天神,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则是霹雳怒颜,我像阅兵般的──投以注目礼,但吸引我的是不远处的「佛光书店」,记得我买了一本「弘一大师传」,顺手拿了本赠阅的「心经」及「觉世旬刊」,便赶紧追上正朝向大雄宝殿奔跑的孩子,并制止他们的嘻戏,以免干扰正鱼贯进入殿内朝山的人群和僧侣。

然后,我听到大雄宝殿内传出的悠扬钟声,一股奇异的磁吸般引力,竟然让我和家人不约而同的进入其中,未稍犹豫就穿上临时发放的海青,并参加了皈依仪典,孩子也安静下来。

昂然站在大雄宝殿中央的,正是星云大师,他不急不徐的在台上开示,并为每位皈依的弟子甘露灌顶,我接过法名「福觉」的皈依证,然后在梵音礼忏声中,竟然就莫名的泪流满面,像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家般的感动莫名,从饮泣而至忍不住的号淘,印象中,懂事后便不曾哭过,铁石心肠的军人性格,甚至在接受跆拳道训练受伤、看到同学因伤重不治,也未曾滴过泪水的自己,居然会在梵音赞诵经文的钟鼓罄奏声中,完全卸下一身的桀傲不驯,柔软如初生婴儿般不自觉的哭泣。

这个令我终生难忘的皈依经验,也种下我与佛光山和星云大师的因缘。

1990年我离别军旅,其后,因缘际会受聘到由李前总统兼任会长的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总会任职,并在龚鹏程校长邀聘下,兼任南华大学「和平与战略研究中心」主任,除了每周六去嘉义大林校区授课外,为方便中心在台北的运作与研究,鹏程兄特别情商松山道场在十楼给我一个研究室,也让我运用道场的会议室,召开与台海安全与和平战略相关的座谈、研讨会,会议的内容也常在大师创办的「人间福报」、「人间卫视」及国内其它媒体披露,其间,与大师只偶尔在电梯相遇,短暂的交谈中,他的亲切虽令人感到亲切熟悉,但我也不敢造次攀缘。

2003年,我奉当时的陈水扁总统之命,由总统府国安会咨询委员转任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总会的秘书长,兼任文化总会会长的陈水扁总统特别要我去佛光山拜会星云大师,希望敦请他出任文总「宗教委员会」的主任委员,当时陈总统还担心大师是否会因为党派色彩的殊异而婉拒,没想到星云大师在松山道场接见我时,毫不犹豫的表达愿意接受聘任,并要我转答他对陈总统兼会长的支持之意,在交谈中,大师告诉我,中华文化就是两岸和平的活水,只要陈总统愿意以身作则,为复兴中华文化而身体力行,佛光山及所有宗教界一定会和陈总统一起努力。

2005年1月2日晚上,中华文化复兴运动总会宗教委员会与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于国父纪念馆共同主办「爱与和平音乐祈福大会」,大师以宗教委员会主任委员的身分,偕同副主任委员天主教单国玺枢机主教,号召全国11个宗教派,包括天主教、基督教、道教、理教、回教、天理教、天帝教、一贯道、天德教、轩辕教、佛教等,共同为当时南亚海啸灾民及世界和平祈福,大师并亲自领众念诵〈爱与和平祈祷文〉,出席的各宗教领袖和陈水扁总统,都在「爱与和平」的氛围中,或感动落泪或柔软谦卑。阿扁总统事后告诉我,他对星云大师能放下身段与各宗教派相互尊重、互不排斥,甚至相辅相成的大器与气度,刮目相看且不再认为他是「政治和尚」,甚至肯定他不仅是全球性的宗教领袖,也是了不起的政治家。

其后,我在无法拂逆李登辉前总统的责令下,不得不离开文化总会去接任政党的主席,星云大师特别偕同慈容法师、慈惠法师在松山道场接见我,并一起午餐,他一见到我,先用温暖的双手握着我,扬州腔的语气令人温暖感动,他告诉我:「恭喜你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接受更多的锻练。」他的话让我诚惶诚恐,接着他对李先生及台湾当前政治生态,一番分析令我折服于他对世俗政治的透彻宏观。他还勉励我不要被任何的毁誉激怒或迷思,并以自己也曾遭外界质疑、批评为例,更重要的是,他要我把从政过程中的一切,都当做是「人生的功课」,并幽默的告诉我:「不管怎样,就做两年吧,不多不少。」最让我难忘的是,他在我告别时说:「今天不是为你送行,而是为你加油,佛光山的大门永远欢迎你回来。」他还不忘叮咛身旁的二位法师,若我有什么需要就尽量帮忙。

二年后,我如期交卸了政党的职务,并再度回到南华大学非营利组织研究所兼课,也有幸在觉培法师邀请下,担任中华佛光总会的理事并为人间福报写稿,2014年底,开始致力于两岸社区文化交流,我向大师报告,万丈高楼从地起,没有基层就没有高层,两岸和平也必须从基层的社区交流奠基做起,大师非常认同我的想法,多所鼓励,并捐出十幅亲笔的「一笔字」墨宝,做为促进两岸文化交流义卖之用。

大师在两岸弘扬佛法,不免也被深绿极端人士抹红,但他言所当言,有所为有所不为,眼见台湾民粹风潮卷起千堆雪,统独争议在选举中不断被炒作,原本和谐的社会在政客呼群保义下逐渐被撕裂,族群对立、世代冲突、与抗中保台的意识形态,相激相荡的敌意螺旋风起云涌,忧国忧民也忧两岸和平的大师,毅然化身为寻常百姓的「赵无极」,在2015年10月出版了〈慈悲思路 两岸出路〉一书,政论家的「赵无极」70篇字字珠玑感时忧国的情怀,溢然字里行间,令人讶叹大师竟不顾自己的病恙,还心心念念两岸的出路。

做为星云大师万千弟子之一的我,何其有幸,有机会与大师多次会面深谈,并受开示教诲,他的「有容乃大」于文学界言,又岂是赞叹而已,〈全球华文文学星云奖〉的举办,在文学式微的当代,可说是全球华文文学的一剂强心针,大师自述「日月俯首为文」,近4OO册的著作,何止是「著作等身」?他的「文字般若」及于佛法、佛经或理所当然,但竟入世于古今人间诸事,凡现代文学、历史小说、禅诗、散文、报导文学,乃至新闻、教育在在涵括,主其事的李瑞腾教授坦荡的说,大师及佛光山的师父从未干涉或「指导」过各个奖项的评议,如果说「有」,那就是提供奖金所需,这些奖金及相关的费用,其实都是大师著作的版税及「一笔字」的义卖所得,源源不绝,形成「文字般若」善的循环,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真是何等的殊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