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谈判僵持不下,伊朗新政府决定拿猫开刀
伊朗近期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令生活在德黑兰北部阿尔布鲁士山下Velenjak富人区的爱猫人士萨拉愈加忧郁。
上周五,她收到爱猫群主在Instgram上发布的一条消息,建议大家如果发现自己街区有陌生人喂猫,一定要上前询问身份查验猫粮,因为近期德黑兰多地发生市政便衣城管在猫粮中下毒“剿灭”流浪猫事件。
过去几年鲁哈尼政府执政时期,伊朗当局曾多次威胁“无害化处理”街头流浪动物,捕杀流浪狗的事件也偶有发生,萨拉虽然心痛愤怒,却并不担心,因为“行政立法机关内部派系林立、互相扯皮,针对流浪猫狗的政策只是说说而已,不会有下文”。但如今情况变了,莱西上台后,议会、司法、行政首脑均由保守派控制,国家运作效率骤然提高。
两周前,伊朗议会75名议员联名发起提案,除了计划全面清除城市街头的流浪动物外,还要求全面禁止家养包括猫、狗、鳄鱼、仓鼠、兔子等宠物,交易买卖宠物及宠物用品会被处以2亿9千万里亚尔(按私人钱庄汇率约6170元人民币,相当于中产阶级一个月的收入)罚金,喂养宠物者,不仅宠物会被“无害化处理”,持有人将面临33个月工资的罚金,持有人车辆若被发现运载宠物也会被没收充公。
面对如此疯狂的议案,再看着手机上的消息,萨拉只能苦笑表示:“当坏人当政时,政府低效无能对人民来说是福气。”
在接受伊朗官方媒体Tasnim通讯社采访时,提案议员们对禁宠原因的解释五花八门。一些议员比如阿萨法里、毛拉拉尔甘尼给出了相对“务实”的禁宠理由,比如大型犬类宠物会扰民、惊吓幼童,鳄鱼这样的宠物一旦逃脱会威胁民众人身安全以及可能会传播疾病等等,另一些议员给出的理由则让人脑洞大开。
伊朗人在公园遛狗 / 网络
有些议员比如维斯-卡里米则拿宗教说事,认为饲养宠物是西方文化与生活方式对伊斯兰信仰的侵犯:“狗在伊斯兰教里是不洁之物,试想邻居每天都带着狗从身边走过,对穆斯林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另一位不愿透露姓名议员则认为养宠物会让年轻人减少孤独感,进而降低结婚和生育意愿,威胁到伊斯兰文明的生存。
值得注意的是,禁宠案提出正好是核谈判期间,伊朗外汇市场因为谈判前景不乐观再度发生波动而令伊方谈判队伍陷入压力之时,伊朗政府为此还出动特警逮捕了30名地下外汇交易商。这让禁宠提案背后,显露出减少外汇流失的动机。
由于工业化水平不完备,伊朗很多产品依赖进口,宠物用品尤其是口粮也不例外。萨拉透露,伊朗本地虽然也产猫粮狗粮,但由于制造工艺水平低下,宠物长期食用会导致肝肾衰竭,伊朗宠物持有者和爱猫人士基本全都选用进口猫粮狗粮。伊朗本地媒体这几年也不时报道,本国每年花费在进口宠物口粮上的外汇超过一千万美元,并用“不可思议”一词来形容这一数字。
不过,中学老师贝赫扎德却不买账。他非爱宠人士,认为养宠物是富人阶层的专属娱乐。但他依然认为,核谈判不顺、外汇价格高企的大形势下,议会突然起草禁宠令,显然是为了转移问题焦点,把内政外交失策的责任转嫁到猫狗身上:“跟每年援助巴勒斯坦、叙利亚的20亿美金相比,1000万美金的猫粮算个啥?”
然而,不论背后的动机如何,禁宠案被提交议会后,遭到了官方和民间舆论的双重质疑。
伊朗著名兽医阿提米南认为,养宠物并非西方文化,而是跟养花草一样,体现出“人与自然间与生俱来的联系”,而且宠物非但不会威胁人身安全,而且有利于改善人的心理健康,增加自信,更可以让孩子从小就建立责任感。他担心,养宠物的人大多属于伊朗富裕精英阶层,这些人一旦因为禁宠令离开伊朗,将带走大量资本和工作机会,伊朗将因小失大。
爱狗人士奥图萨对此非常认同。奥图萨家族经营着伊朗干果贸易中的龙头企业,她对世界说表示,伊朗商业环境险恶,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到了极致,即便家庭成员间也不能相互信任,男女间的不忠更是没边了。她唯一信任的朋友就是自己的狗,“只有它配得上倾诉心肠,只有它永远不会背叛我。”
德黑兰大学生物系教授奥哈尼在接受官方媒体大学生通讯社采访时,预测即便提案通过,也会跟之前通过的《反卫星信号接收器法》(伊朗议会为了阻止民众收看海外电视节目在1995年2月通过的法律,法律生效后民众与军警玩起“拆锅装锅”游戏,最终因屡禁不止而作罢)一样不具有执行性。他担心,反宠提案内容过于粗糙,会挑起民众与体制对立,反而为境外反政权势力提供新鲜议题。
奥哈尼建议,与其搞一刀切的禁宠令,不如明确宠物主人对宠物防疫、绝育与社会安全方面的责任,建立全国性的宠物信息数据库,并适当收取宠物税作为市政收入。
养狗在伊朗精英圈十分流行,图为著名影星沙希迪 / IATO
遗憾的是,在奥哈尼的建议被议会考量前,他的担心首先成了现实。
一些爱猫人士认为,先知穆罕默德在世时尤爱把玩猫咪,大多数穆斯林国家中猫也享有很高的地位,比如土耳其甚至允许猫咪在清真寺中出入,而伊朗政府将猫放在禁宠名单上,显然违背了宗教传统,提案议员是打着宗教旗号反宗教的假穆斯林。
另一些民族主义者则拿“养狗是西方文化”这一论断说事,援引波斯本土信仰祆教(拜火教/琐罗亚斯德教)经书《阿维斯塔》,指出在伊斯兰教入侵伊朗之前,“伤害怀孕母狗,给狗过烫的食物、只喂骨头不喂肉的人会被判处死刑”,因而,爱狗养狗才是伊朗本土文化,禁犬才是外来(伊斯兰)文化对伊朗殖民的表现。
抛开是否禁养宠物背后的经济考量与文化争议,伊朗宠物尤其是街头流浪猫狗的境遇,过去两年来在美国制裁和新冠疫情下,已经日趋艰难。
由于美国制裁,伊朗外汇大幅贬值,进口宠物口粮价格飙升。现在宠物店三斤重的进口皇家猫粮要价1500万里亚尔(按黑市汇率约319元人民币),相当于普通中学老师一周的工资。上文提到的萨拉家里养了三只猫,平时还会经常喂街头的流浪猫,自从2018年美国重启制裁伊朗货币大幅贬值后,家里猫咪口粮从德国产的皇家变成了一款土耳其猫粮,每周两次的妙鲜包也取消了。
萨拉家养的黑猫,3年前在母猫车祸去世后被萨拉收养 / 世界说
她邻居是一位心善的老奶奶,有时在肉店买些鸡肝喂食巷子里的流浪猫,可过去一年鸡肝价格翻了六倍,老奶奶的退休金却没涨,无力再呵护街头的毛孩子。现在,之前老奶奶经常投喂的一只奶牛猫和一只橘猫只能由萨拉接手,但这几年经济下行,她自己手头也不宽裕。
新冠疫情爆发后,一些养宠物的人感染病毒去世,留下的猫狗无人照顾流浪街头。还有一些人被假新闻误导,以为宠物可以向人传播新冠,将宠物丢出家门。结果,一面是热心照顾宠物者经济压力越来越大,一面是街头弃养宠物越来越多,家养和街头猫狗的境遇在过去两年每况愈下。
更糟的是,由于经济凋敝,年轻人失业率达40%,一些人遇到生活挫折后把不满发泄到街头流浪猫狗身上,街头宠物遭踢打致残的现象越来越多。此外,越来越多对生活失去希望的底层民众转向毒品。很多瘾君子为了筹集毒资,专门来到郁金香公园等流浪猫聚集地方,向无辜的猫咪泼硫酸或砍去猫咪的脚掌与尾巴,再拍照片录视频,发给爱猫人士索要赎金。
如今,德黑兰市政再度开始在街头毒杀流浪猫狗,而一旦禁宠令在议会通过,任何邻居的举报都可能导致家养宠物被政府抓走消杀,伊朗宠物们的处境雪上加霜。萨拉质问那些敌视家养和街头宠物的人:制裁和新冠都是人类造的孽,小猫小狗有什么过错?(责编 / 张希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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