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北約齊打交：不結盟的「瑞典式國防」大轉向

2月24日，乌俄战争开打之后，瑞典打破中立国地位，运送武器到乌克兰之举，震惊世界。图为俄军波罗的海舰队（Baltic fleet）于加里宁格勒基地附近举行军事演习，一辆MSTA-S自走炮。 图／美联社

2月24日，乌俄战争开打之后，瑞典打破中立国地位，运送武器到乌克兰之举，震惊世界。

军事不结盟、中立是瑞典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的外交传统，这个立场让瑞典成功避免了两次世界大战，冷战期间也因此得以避免卷入民主、共产两大集团的纷争。瑞典军事不结盟、中立的外交路线让瑞典在国际上更有空间与筹码进行「和平政治」，协助其他国家调解冲突、进行和平谈判等工作；在国防上能逐渐减少军备，也可以置身于世界各国的核武竞争之外。

然而，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发动战争的举动，撼动了整个欧洲安全局势，新的局面就此展开。

俄国的军队大举进攻乌克兰这样一个正常运作的民主国家，让瑞典人看清了俄罗斯的威胁没有底线。如同其他欧洲国家，面临时局如此急遽的变化，瑞典也被迫重新思考，军事不结盟的形式在新的安全局势下，是否还能继续维护瑞典的国家安全？

然而，军事不结盟的传统对瑞典整个国家走向影响至深，中立路线已成了瑞典认同的一部份。对许多人来说，要舍弃这个传统，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

3月25日，哈尔科夫民宅外遭空袭起火的画面。 图／美联社

3月15日，瑞典首相安德森造访伦敦拜访英国首相强生，在唐宁街外因为一辆直升机而擡起头来。 图／美联社

▌军事不结盟的瑞典式国防

瑞典因为中立、不结盟的立场而躲过战火，维持将近两百年的和平，但中立的立场代表瑞典必须跟交战双方保持一定的友好关系，也让瑞典付出一定代价。

二战初期，当芬兰面对与苏联的冬季战争时，瑞典马上宣布不参战，只提供人道、经济协助，并提供大量物资。虽然有上千名志愿军到芬兰协助作战，在外交上也极力于协助调停，希望能终止战争，但官方在军事上并未对芬兰做出任何援助。

1940年，当同是中立国的挪威与丹麦两个邻国被纳粹德国占领、强力反抗的同时，瑞典却因为中立国的地位，不但没有加入对抗纳粹德国的阵营，反而因为压力而给纳粹德国提供了许多重要帮助，例如出口铁矿到德国，允许德国军队经由瑞典进入挪威等。瑞典对邻国的救援多限于人道、经济上，且由民间发起的行动。

瑞典虽然独善其身，安然度过了两次大战，但协助纳粹的这个历史污点，让瑞典人一直耿耿于怀。

瑞典人清楚，瑞典的中立地位面对独裁强权，没有办法不做出妥协。

二战初期，当芬兰面对与苏联的冬季战争时，瑞典马上宣布不参战，只提供人道、经济协助，并提供大量物资。虽然有上千名志愿军到芬兰协助作战，在外交上也极力于协助调停，希望能终止战争，但官方在军事上并未对芬兰做出任何援助。图为1939年11月17日，冬季战开打前，芬兰砲兵在森林里演习。 图／美联社

2020 年 12 月 5 日，一群历史军事迷穿着苏联军队制服，在圣彼得堡附近的沃尔霍夫镇重演冬季战争的场面。 图／美联社

瑞典虽然独善其身，安然度过了两次大战，但协助纳粹的这个历史污点，是瑞典人一直没有忘记的。图为1945年7月23日，左起挪威首相基哈德森（Einar Gerhardsen）、瑞典首相汉森（Per Albin Hansson）、丹麦总理布尔（Vilhelm Buhl）三位北欧领导人在斯德哥尔摩会面，讨论战后的合作。 图／美联社

冷战开始后，瑞典依旧维持中立立场。然而为了自我防卫和不再重蹈二战时的覆辙，瑞典投入了相当可观的军备，也跟美国暗中有相当紧密的合作。

冷战期间的国防模式，大抵可看作瑞典过去几十年来的自我防卫模式，透过军事不结盟加上强力的军备，瑞典得以在强权的角力间安然无事。

根据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SIPRI）的资料，瑞典的国防支出在1960年代大概维持在国内生产毛额（GDP）的3.5%至4%，而柏林围墙倒下之后，世界充满了一种对民主体制的信心，瑞典在和平盛世中也逐渐减少军备，从1989年的2.5%降到2017年，只剩下1%。

相较于芬兰的坚实军备，紧急时可动员28万的兵力，瑞典冷战后不但减少军备、也在2010年废除征兵制，进入所谓「和平时期」——直到2014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才让享受了将近两百年和平的瑞典，看见过去的世仇俄罗斯又开始蠢蠢欲动。

「那一天，瑞典人终于想起了俄罗斯的恐怖......？」相较于芬兰紧急时可动员28万的兵力，瑞典冷战后不但减少军备、也在2010年废除征兵制，进入所谓「和平时期」——到2014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才让享受了将近两百年和平的瑞典，看见过去的世仇俄罗斯又开始蠢蠢欲动。图为2014年，克里米亚的「胜利日」游行。 图／美联社

▌胡特奎斯特的信条

瑞典现任的国防部长，社会民主党（Social Democratic Party）的胡特奎斯特（Peter Hultqvist）在2014年克里米亚危机后上任。胡特奎斯特的身世特殊，他的母亲是冬季战争期间受到瑞典援助而逃难到瑞典的芬兰儿童，来自芬兰中部俄罗斯边境上的一个小城镇库萨莫（Kuusamo），在战争时曾被俄国占领甚至烧毁。胡特奎斯特童年时期在库萨莫度过许多个夏天，他对芬兰相当熟悉，并能说流利的芬兰语。

因为母亲的背景以及跟芬兰的关联，让胡特奎斯特对俄罗斯的本质看得更清楚，他是少数几个很早就看到俄罗斯的威胁、并且有所行动的瑞典政治人物，甚至比传统上对俄罗斯特别猜疑的温和党（Moderate Party）更早有所作为，这也让他赢得了瑞典国军的心，以及右派政党的尊敬。

2014年上台后，胡特奎斯特就开始积极加强瑞典防卫能力。国会在2015年通过决议，设定到2025年瑞典国防预算得增加85%的目标；瑞典也在2017年重拾征兵制。他透过增加国军的战斗能力、与北约盟国的双边合作，以及跟北约更加紧密的军事合作。瑞典也参加各种北约演习与重要会议，与美、英、芬兰保持相当紧密的军事合作，但仍维持其军事不结盟的立场，这个模式被瑞典媒体称作「胡特奎斯特信条」。

2015年1月29日，左为瑞典国防部长胡特奎斯特，其与捷克国防部长会面，两人就瑞典的狮鹫战斗机进行合作讨论。 图／美联社

胡特奎斯特相信，只要瑞典能透过其他的方法保卫自己，就没有必要加入北约。2021年11月社民党大会时，他公开担保瑞典在他当国防部长任内，绝对不会加入北约。

军事不结盟以及坚决拒绝加入北约是社民党与其他偏左政党长久以来的外交和国防政策。然而，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后，胡特奎斯特和他众多社民党的同志们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瑞典可能得加入北约。

对于这个决定感到无比挣扎的不只是政治人物，还包括了很多坚信瑞典在国际上因为军事不结盟而做出和平贡献的社会大众。

瑞典晚报《Aftonbladet》的主笔林德贝里（Anders Lindberg）在本月21日发表了一篇评论，宣布晚报改变立场。主笔指出他对加入北约从没有正面感觉，也一直深信军事不结盟加上强力的军备就能保卫瑞典，但在看到俄罗斯的作为之后，他无法理解这个模式要如何保护跟乌克兰有类似中立地位的瑞典。

军事不结盟以及坚决拒绝加入北约是社民党与其他偏左政党长久以来的外交和国防政策。然而，今年2月24日俄罗斯入侵乌克兰之后，胡特奎斯特和他众多社民党的同志们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瑞典可能得加入北约。图为今年3月24日，泽伦斯基在瑞典国会视讯演说。 图／法新社

图为2015年，瑞典军方带队参加一年一度的斯德哥尔摩同志大游行。当时有鉴于欧洲和瑞典周边的安全环境恶化，当时政府也在讨论是否该重新引入男女兵役。 图／美联社

▌跟芬兰剪不断的连结？

过去，瑞典反对加入北约的一大重要原因是：要跟芬兰坚决的站在同一阵线。

1948年，芬兰与苏联签订友好合作条约，确立了中立国的条件，在冷战期间并未加入北约。瑞典基于区域安全与历史上与芬兰的渊源，决定要同芬兰站在一起，以军事不同盟的手段，维护波罗的海区域的稳定与欧洲安全，这个原则至今尚未改变。因此，芬兰是否加入北约的决定对瑞典有非常重大的影响。

根据哥特堡日报《Göteborgs-Posten》报导，4月最新民调显示，有46%的瑞典人认为瑞典应该加入北约，21%的人反对，这跟今年1月时有35%的人同意加入北约、31%的人反对，有很大的差别。民调中也显示：

虽然两国政府高层、政党，甚至国际社会都不断强调，每个国家都应该自己做决定，瑞典是否加入北约取决于瑞典人，而非芬兰的决定。但事实上，大家都心知肚明，若芬兰决定加入北约，瑞典不加入的机率微乎其微，毕竟若整个波罗的海区域的国家都成为北约会员国，瑞典将单独成为俄罗斯的攻击目标。

而瑞典在二战时的经验也让他们担心，若俄罗斯和北约真的发生冲突，瑞典恐难维持中立地位，可能协助独裁政权的噩梦又会重演。

2022 年 4 月 13 日，瑞典首相安德森在斯德哥尔摩欢迎芬兰总理马林，两人商讨加入北约的问题。 图／美联社

今年3月25日，3万名瑞典与芬兰以及北约盟军在挪威举行「酷寒反应2022」军演，图为军演中的瑞典陆军装甲车。 图／路透社

2022年3月11日，拉脱维亚阿达齐军事靶场进行北约军演，期间一辆波兰坦克开火。 图／美联社

根据目前的情势判断，芬兰将会做出加入北约的决定，这对执政的社民党来说是一个很重大的议题。不像早已「投奔」赞成北约阵营的温和党，要任何一个真挚的社民党人在其任内将瑞典送进北约，这几乎是一辈子都想不到的，毕竟瑞典进入北约便违反了社民党坚持的各种价值。

瑞典媒体评论，社民党当局看来想要尽量拖延面对「瑞典加入北约」这个决定，他们希望乌克兰情势会好转，宣布将国防预算逐渐提高到国内生产毛额的2%，也想避免北约议题跟9月的大选绑在一起。比起芬兰对北约议题的积极度与讨论进程，瑞典落后了一大截，直到近期受到来自各界的压力，批评瑞典应该跟芬兰同进退，这才让瑞典当局在21日宣布：原本预计在5月底才出炉的国防安全评估报告，将会提早两周完成。

而目前仍然坚决反对加入北约的左派党（Left Party）则批评，这么重大的议题竟然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决定，不但缺乏广泛讨论也不符合民众利益。他们希望可以针对「是否加入北约」举行公投。然左派党也在本月23日表示，面对新的局势，他们将重新检视党纲中国防相关的内容。

支持加入北约的温和党党魁克里斯特森（Ulf Kristersson）早已宣布若他在大选后成为总理，他将毫无疑虑地送出北约会员申请。

同样支持加入北约的还有中间党，党魁乐芙（Annie Lööf）对于瑞典过去几年的军事不结盟感到不以为然，她在瑞典电视台《SVT》有关瑞典安全议题的特别节目中说：「我们不是中立的，也不是军事不结盟。」她认为，瑞典过去几年来跟北约的合作如此紧密，几乎跟会员无异，只差「会员卡」。

乐芙的观点并不惊人。在2019年就有学者曾发表研究，他们认为，瑞典的国防路线并非军事不结盟，但民众仍对瑞典的中立地位深信不疑，给了政治人物空间在国际上进行军事合作。

4月17日，乌克兰哈尔科夫一名遭俄军炸伤的女子流血倒卧在地。 图／美联社

3月26日，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举行的声援乌克兰集会。 图／欧新社

▌面对敌人，瑞典的共识？

自从芬兰与瑞典开始考虑加入北约后，俄罗斯的各种威胁不断，除了口头上的警告，军机和网军也不断来干扰。瑞典左右阵营对于北约的看法天差地远，但在过去两个月的讨论中，不管哪个政党，不管是否支持加入北约，没有人责怪对方激怒俄罗斯，或是跟美国过从甚密造成国安危机。各个政党虽然看法不同，但共识是：

瑞典总理安德森（Magdalena Andersson）尚未松口表态她与社民党对于瑞典加入北约的立场，但她在今年3月邀请对社民党批评有加的温和党党魁克里斯特森一同到挪威参加北约的演习，并在个人IG上写道：

芬兰国会议员在4月21日下午拜访瑞典国会时对《瑞典晚报》表示，芬兰国会有绝对多数支持加入北约，因此不管瑞典的选择为何，芬兰加入北约势在必行。无论最后决定为何，2月24日对瑞典来说，无疑是改变国家发展走向的重要转捩点。

4月20日，在基辅近郊的布查镇，一名乌克兰士兵正在参与父亲的丧礼。 图／美联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