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故宫!!”
大英博物馆又出事了。
2000余件文物被盗,院长还决定引咎辞职。
场面搞得挺自责的,但中国人看了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如果说以前,还有人拿“文物放在外国也挺好,放在我们这反倒会被毁”的说辞洗白英国。
那么现在看来,这一观点不攻而破。
我们文物被毁只是在祸乱时期,但如今英国如此如此太平,文物放在博物馆竟然还会被偷,实在可笑。
更何况,即便是祸乱时期,我们也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保护文物的故事。
所以今天要讲的,就是一个抗战时期,国人为保故宫文物不被日寇劫毁,辗转守护的民族文化救亡行动。
百万件文物珍品从北京出发,时延十数年,地迤万余里,遭遇各种苦辛艰难,最终竟无一损毁。
这背后种种辛苦与付出,绝非大洋彼岸卑怯的,坐享其成的盗猎者所能做到的。
1933年1月31日,山海关失守,日军鲸吞东北后开始觊觎华北。
身在北京的有识之士已然感到危机,1860年圆明园的那场大火,让他们不由得开始思虑故宫的文物。
于是,时任故宫博物院副馆长的马衡提议,把文物迁到上海去。
但如今我们看来当机立断,刻不容缓的操作,在当时却引发了满堂舆论,甚至反对的声势更大。
有以鲁迅观点为主的,大战将至,政府首先应该更重视百姓性命安危,而非文物南迁。
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首讽刺诗:“阔人已乘文化去,此地空余文化城。文化一去不复返,古城千载冷清清。”
而还有一些人则认为文物一旦出了宫,就可能面临着“不可复合”的命运,那么北京这座文化古城也就名存实亡了。
时任河北第一博物院院长严智怡给中央政府上书道:“北平文化精神寄予古物,一旦迁移,则故宫建筑,躯壳仅存,不惟丧失文化中心资格,不久且将沦为芜城……”
甚至还有北伐大将李左翔和古物陈列所前所长周肇祥两位极端分子。
一个在商讨大会上大喊:“我呈请中央拍卖故宫古物,购飞机五百架用于抗日。”
另一个则直接发起了“北平民众保护古物协会”,鼓动一大群民众把故宫城门堵住,在太和门前呼吁“誓与国宝共存亡”,还给支持和参与南迁的人员打骚扰电话,寄恐吓信。
当然,南迁计划最终还是通过了。
可纵使在和平年代,运输如此大量的物件也绝非易事。
更何况,这些还都是文物,任何一件都有无可取代的历史文化价值。
可日军豹伺之下,只能尽力而为。
第一步当然是整理。
由专家、行政人员和领导组成5~6人小组,按照青铜、瓷器、书画、玉器等门类分别整理,每一件文物都进行了重新清点、核对、编号、造册。
比如“天”字打头表明来自乾清宫,“地”字打头来自坤宁宫。
最终整理出了书画9000余幅,瓷器7000余件,铜器、铜镜、铜印2600余件,玉器无数,文献3773箱,包括《清明上河图》、《溪山行旅图》、《万壑松风图》、《四库全书》、皇史宬和内府珍藏的清廷各部档案、明清两朝帝王实录、起居注,以及太平天国的档案史料等等。
而除了故宫博物馆,颐和园、国子监、北平古物陈列所等单位也将自己的文物一起托付给南迁队伍。
然后就是打包。
为保运输途中文物的安全,故宫专门定制了一批长三尺,高宽各一尺半的厚实木箱。
针对不同的文物,也以“稳准隔紧”为核心,分别选择了不同的装箱方式。
比如瓷类,就用景德镇的传统装瓷方法,“一个瓷盘会被五六个叠放捆绑,先以棉花裹住外侧,再用纸包起来,最后用绳子绑紧,才能装进长1尺、宽50公分、深50公分的特制木箱里。”
书画等纸质文物,则收购了大量的油纸用来包裹,以免被雨水浸湿。
而最令故宫博物院前院长郑欣淼印象深刻的文物打包,则是来自国子监的10个石鼓。
这10个石鼓上记述了秦始皇统一前的历史,是中国最早的石刻诗文,乃篆书之祖,唐宋明清,学者君王都曾垂青于它,康有为更是称它为“中华第一古物”。
这样的国宝,若因装运不善导致石皮脱落,势必成为千古罪人。
“故宫人经过反复商量,使用浸湿的高丽纸覆在石鼓面上,用棉花轻捺,使纸张接近石身,干了后就固定在那里,即把石皮上的字紧贴于鼓身上;然后每个石鼓包上两层棉被,棉被外又用麻打成辫子,缠紧棉被;再把石鼓放在厚木板做的大箱子中,箱内用稻草塞严实,箱外包上铁皮条。”
——郑欣淼在《故宫文物南迁及其意义》
“由于不放心,1.3万多箱文物,几乎都是由故宫里的文物专家、老职工,包括当时的领导亲自动手,每一件、每一箱都非常严密。”
并且为了防止中途有人偷窃,故宫人还做了提前预防。
每件文物放进箱子后,都会将品名、年代、尺寸、颜色、花纹写在文物单上,然后一同封在箱里。
而另一份原始单子则要装订成册,印刷出好几份,分送给政府文物主管部门用于之后对帐。
因此,只是打包,就花了半年。
终于,2月7号,故宫博物院的第一批文物从神武门广场起运,至5月15日,一共运走了5批文物。
文献学专家欧阳道达在《故宫文物避寇记》中描述道,“溯当日抢运文物出京工作,其仓皇急遽,如救焚拯溺,呼吸之际,间不容发”。
在政府的照看下,这批文物平安到达上海,先是存放在法租界亚尔培路(今陕西南路)的故宫博物院驻沪办事处,然后又于1936年运至南京朝天宫新建的库房中。
果如故宫人所料,北平沦陷后,日军数次强闯故宫,掠夺了铜器149件,破坏了太庙图书馆大批图书文献,还劫走了文献馆的张鼓峰舆图。
但就在他们内心庆幸文物安全时,没想到1937年8月13日淞沪战役爆发,日军轰炸上海,南京朝不保夕。
这也意味着,文物将再次迁徙。
而这一迁,就是10年。
按照战时文物宜散不宜聚原则,故宫人将这些文物分成了3批,开始运往四川。
而这次,他们不仅带上了故宫文物,还有国立中央博物院筹备处(今南京博物院)等单位的文物,责任更加重大。
1937年12月9日,大雨伴随着炮火,故宫博物院副馆长马衡仓皇之间将最后一批文物装上英国轮船“黄浦号”,驶离浦口码头。
四天后,日军撞开了古老的南京城门,不仅开始了长达四十多天的大屠杀,还疯狂抢夺这座古都所有名贵的文物和珍宝。
远走的文物,其中9331箱文物走“中路”,经汉口、宜昌、重庆、宜宾,最终藏在乐山安谷镇7年。
在文物放置乐山期间,当地的村民、僧人、道士将宗祠、庙宇无条件让给押送人员放置文物,并陪着故宫人日夜守护。
为表感谢,马衡在告别时特意带去了6块亲手书写的“功侔鲁壁”木匾,分别赠予当时为文物提供庇护的6座祠堂。
至今,乐山安谷故宫南迁史料陈列馆里还保留着一块。
80大箱文物走南线,先经船运至汉口,再乘火车到长沙,经贵阳后密藏贵州安顺华严洞6年,1944年12月独山陷落当天再迁四川巴县;
这批文物最为珍贵,不仅有无价的甲骨文、青铜器、碑拓,还有一大批价值连城的名家字画。
到达长沙后,它们先是被存放在湖南大学图书馆,也就是现在的岳麓书院。
但已升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马衡猜到,日本一直想断绝中国文脉,那他们到了长沙一定不会放过岳麓书院,于是,他便带人开始在岳麓山中凿洞,想把文物藏在山里。
不出所料,山洞凿好的当天,马衡就收到日军即将轰炸长沙的密电。
而就在他整理完文物,装车驶离长沙之后,日军炸弹就将岳麓书院御书楼、半学斋、静一斋等处全部夷为平地。
这样的惊险场景,在“北路”更为常见。
当装满文物的列车刚到郑州站准备换乘时,日机突然到来,炸弹群落,若不是司机脚快,恐怕文物也将成为一片火海。
而这批“北路”文物一共有7287箱文物,是走铁路经宝鸡、汉中、南郑、成都,最终在四川峨眉山密藏7年。
因为沿途日军的穷追不舍,这批故宫人只能一头扎进了秦岭,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困顿险境。
荒山野岭,山路塌方,他们一边徒手挖雪搬石,一边艰难推动汽车。
大雪封路,断水断炊,他们靠煮雪取水和野菜野果填饱肚子。
好容易到了峨眉,又在1943年6月8日遭遇了一场火灾。
还是当地百姓和驻守士兵一起动手,拆除了自家房屋,在库房周围拆出一片“隔离带”,才让文物躲过了这场大火。
火灾外,还有水患。
南方不比北地,潮湿难耐,几年下来,器具能忍,但那些书画、绸布如何使得。
于是,为了防止文物霉变,以及避开白蚁、臭虫、老鼠的啃咬,每到天气晴好、相对平安时,他们就要把文物拿出来晾晒。
但每一次晾晒都要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场院外围还要有法院、军队、政府的代表到场签字监视。
可即便在这样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故宫人也没放弃过学术研究。
北路文物被安置在峨眉县武庙,其中还包括那10件存放在武庙西配殿库房的石鼓。
故宫博物院文物专家那志良为了研究石鼓,就在西配殿的库房隔出一个小房间作为自己的宿舍。
守护的日子里,他写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学术著作,《石鼓通考》。
从1933年2月第一批文物南迁,到1947年后文物到达南京,14年来,故宫的先辈不断经受着日机轰炸、土匪拦截,遭遇着险峻激流、火灾水患,还要面临疾病侵袭、生活困苦。
但最终,他们守护的百万件文物竟无一损毁,这不仅需要气吞山河的勇气,还有利析秋毫的细致。
因此,才能创造人类文化遗产保护史上的奇迹。
事实上,在我国历史上,这样生逢乱世,人如飘蓬,却以孤弦之力守护文物的故事还有很多。
曾任故宫博物院专门委员的民国四公子之一张伯驹,便是其中一位。
1956年7月,文化部长沈雁冰向张伯驹颁发20万元,奖励他将所藏《平复帖》、《游春图》、杜牧手卷、范仲淹手卷等8幅一级珍品给捐赠国家。
但张伯驹却分文不取,只收下了文化部发的一张褒奖状。
可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张伯驹为了收集这些珍品,付出的绝不低于20万。
1946年,北平古玩界传出消息,古董商马霁川准备将展子虔的《游春图》通过沪商卖给外国人。
张伯驹听闻后急忙找到故宫博物院院长马衡,说不能让传世名画落入洋人之手,希望故宫出面购买。
可马霁川开口就是800两黄金,如此天价,故宫也没那么多经费。
张伯驹怒了,骂道:“此卷有关中华民族的历史,万万不能出境。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金子,把它转手洋人,谁就是民族败类,千古罪人,我张某决不会轻饶了他!”
马霁川见势不好,改为了220两黄金。
但故宫还是无法,于是张伯驹一狠心,卖了自己在弓弦胡同,原属大太监李莲英的宅子。
而同样为了不让其落入洋人手里,费尽心思买到的文物,还有被誉为“中华第一帖”的《平复帖》。
这幅字帖的原主是道光帝的曾孙溥儒,因为他有过将《照夜白图》卖于他人,后流于海外的先例,所以听到他又想转卖《平复帖》时,张伯驹立马坐不住了。
他先是委托琉璃厂一家老板向溥儒问价,结果得知要20万元,实在难筹,只能放弃。
而到了1937年,又偶然听闻溥儒的母亲去世,急需钱财为母发丧,于是经友人傅增湘斡旋,最终以4万元购得。
后来,张伯驹还在一篇文章里提及此事,“在昔欲阻《照夜白图》出国而未能,此则终了宿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1941年,上海发生了一起轰动一时的绑架案,被绑者正是张伯驹。
而绑架他的,则是汪伪特工总部的“76号”特务组织,他们向张伯驹妻子潘素提出300万的勒索费。
但张家的钱大部分都买了字画,要钱,只能再拿去变卖。
可等潘素后来设法见到张伯驹,张伯驹却告诉她,家里那些字画绝不能动。
“父亲说,这是我的命,我死了不要紧,这个字画要留下来,他说不要以为卖掉字画换钱来赎我,这样的话我不出去。”
如此僵持了七个多月,看到张伯驹宁可被撕票,也不肯变卖一件藏品后,绑匪还是妥协了。
300万降到了40万,张伯驹最终被赎出。
可以说,张伯驹把文物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1980年夏,张伯驹与人同游颐和园,河南一位领导询问张伯驹:“当今很多名人都在考虑建博物馆、灌唱片将自己的艺术作品传世,你有没有考虑?”
张伯驹回答:“我的东西都在故宫里,不用操心了”。
哪怕将文物看得比命还重要,张伯驹最终还是将它们献给了国家。
而除了张伯驹,还有从被砸碎的瓷片里抢救出了青花凤首扁壶的黄秀纯、保护琉璃河遗址不被推土机推平的邹衡先生以及,抢救性发掘快被拆光的史思明墓的赵福生……
是他们,在华夏漫长的历史中,在国家遭遇战乱,在百姓遭遇灾祸时,始终以一己之力誓死守护着我们民族连绵不绝的文脉。
他们,才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精魂。
而这种精神,那些卑劣盗猎者永远不会懂得。
1939年夏,故宫南迁文物紧急从重庆向乐山转移, 年仅32岁的故宫职员朱学侃在布置船舱,夜黑船暗,朱学侃一脚踏空,坠亡舱底。
六年后,华北日军投降仪式在故宫太和殿前举行。
次年2月15日,故宫交接大会召开,北归英雄和留守职工齐聚中和殿,一起唱响了《故宫守护队队歌》:
“巍巍故宫,竦峙苍穹。
雕梁画栋,巧及人工。
文华武英,太和乾清。
体象天地,寔丽且宏。
谁其守之,惟吾队士;
谁其护之,惟吾队士!”
不知此时,身亡他乡的朱学侃能否听到这来自故土的歌声。
而歌词中的“惟吾队士”,正是对朱学侃、张伯驹等每一位身虽匹夫,心怀家国的民族精魂,最高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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