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红薯粉条的慰劳
对红薯的盼头儿,是从夏天就开始了的,秧苗刚插进土里,红薯丰收的景象就在脑子里了。熬稀饭时砍两块红薯进去,稀饭立刻有了精气神儿,扒拉饭碗的筷子也轻快了。
到了秋天,总有一家会做了红薯稀饭端到街上,就像发令枪一样,其他家也开始刨红薯,吃上红薯了吗?人们彼此打着招呼,看着别人的饭碗。这时还没到收获季节,要捡大的先刨着吃。红薯有甜味儿,煮熟了还有软糯的香味。吃玉米杆儿,高粱杆儿,都是为了那股子甜味儿。
红薯从地里刨出来,用手把泥巴扒拉掉,稍微晒一下,大多数会拉回家,有的老人家讲究,把红薯茎根部编在一起,有点像稻子、小麦打捆,都是为了运输方便。这些红薯会放在红薯窖里,吃一个冬天,也是喂猪的主粮。红薯不经冻,到零度以下,很容易坏掉,红薯哪怕只是坏一小块儿,吃起来也怪怪的。
种红薯多的,在地里就加工成红薯干,用专门的工具将红薯切成一片一片,切满一篮子,就撒在耕地里,红薯干在秋天干爽的天气里很容易脱水,等红薯干一折就断,牙咬不动,那就是晒好了,放进麦屯里,可以放很久,不用担心天气冷。等新鲜红薯吃完,就吃红薯干,口感没有新鲜红薯好。
还有一些红薯,加工成了红薯粉。
先把红薯洗干净,再用机器搅碎,红薯里面的淀粉就露了出来,把打碎的红薯摊开,用水冲几遍,冲进一个临时挖好的池子,四周用塑料薄膜铺好防渗,等水的颜色变淡,淀粉没了,剩下的是红薯渣,可以用来喂猪。加工豆腐也是这样,蛋白质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用来喂猪。
淀粉沉淀在水底,把水排出去,底下就是厚厚一层红薯淀粉,红薯淀粉呈乳白色,触感滑腻,没有什么比红薯淀粉更滑腻。红薯淀粉集中起来,用一块块方布挤压,方布四角两两相对打结,一个有几十斤,等红薯淀粉晾干成块,上面还会留下布块收紧的印痕。
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原始部族与世隔绝,可是普遍都会一项提炼淀粉的技术,和做红薯淀粉相同。
他们在原始雨林里寻找一种西谷椰子树,树高且粗,将树放倒后,用工具将树干挖空,敲打成碎木屑。就近取水,将碎木屑反复揉搓冲洗,里面的淀粉顺着水往制作好的水槽里流去,木屑被拦下,淀粉会在水槽中沉淀下来。
他们用棕榈叶将淀粉包住,放在火上烤了吃。探险者品尝之后表示没有什么味道,外面烤糊,里面还夹生,味道容易发苦。
湖南莽山的少数民族,会用蕨根加工淀粉,蕨根里的含量很低,十几斤的蕨根经过加工只能得到一斤淀粉。在湖南芙蓉镇景区,蕨根淀粉是热门商品。
不同地区的人们不约而同的掌握了这门技术。
红薯淀粉可以保存很久,堆在房间僻静的角落,边角都落了灰,长了一些霉斑,一直到寒风吹冷了天气,春节来临,这些淀粉块儿就会被搬到车上,拉去加工成粉条。
加工粉条需要团队合作,要先把淀粉块儿破碎,加水,搅和成稀薄的糊糊状,有点像北方人做摊饼的糊糊,南方人做肠粉的糊糊,糊糊要均匀,淀粉如果有小块儿,下好的粉条就会形成一个大骨朵,里面包着粉,怎么也煮不熟。有人负责将糊糊舀起来,倒进制作粉条的专用工具里,专用工具和圆孔漏勺有点像,碗口大小,掌管的大师傅一手拿工具,一手反复击打拿工具的手腕,淀粉糊糊就从漏勺里漏下去,漏到下面的一口大锅中,这是村子里的杀猪锅,大到可以装下一头成年猪,锅沸腾着,下面烧着柴。淀粉糊糊在水中颜色变深,很快,粉条就成形了,有人捞起圆溜溜的粉条,搭在小杆子上。
大师傅手艺很关键,掌握着粉条的粗细,这也是一项累活儿,需要体力好。一个平日好吃懒做的只会耍嘴皮的本家,是下粉条的好手,烟火升腾,人声鼎沸,下粉条的本家牢牢占据中心位置,周围人配合着他,迎来难得的高光时刻。
一锅热水,多家使用。平板车来来往往,拉过来淀粉块儿,拉回去红薯粉条,路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比杀年猪还热闹。
粉条经历了火煮,还需一道冰冻的历练。将粉条搭在院子里,晚上泼一点水,第二天早晨将会冻成一坨坨,太阳升起,冰块融化,晒干,经过这道工序的粉条更有嚼头,这是粉条的冰与火之歌。
没办法搭起来晾晒的,或者晾晒时掉下来的细碎粉条,会马上成为碗中美食,可以敞开了吃,哪怕只是加点豆腐,也能让人口舌生香,念念不忘。红薯粉条用这种方式慰劳辛苦一年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