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芒熟
台东以芒果树融入地景的彩绘,饶富童趣 。(本报资料照片)
礼拜三,家旁边菜市开张,我为了添补生菜去了一趟。时值八月中,法国仍属暑假期间,买客稀疏,但经过摩洛哥人水果摊时,伙计吆喝声依旧响亮。摊上一格铺满芒果,红澄硕大,散发着诱人光泽。熟识的伙计一手持刀,作势切片要招待我,但说实在,眼前的进口西非芒果虽美,但我兴趣缺缺,脑袋里怎么想都是宝岛的土檨仔。
尤其,是在日头炽盛的南部,还悬挂在树上的。
母亲老家在台南县近山以鸭头闻名的小镇,往昔有芒果树绵亘两侧,树很结实,替人顶住不少恶毒的日头。它的荫,大落落一片,漫步其上,很是凉爽。它的果,到夏天,从枝桠顶尖突冒而出,垂悬枝头,累累沉甸,果皮是粗犷而年轻的野绿,很有性格。
国小时某年夏天,我和哥哥回乡下,在阿公的教导下采芒果。我们拿着在地人专门摘果网具,在少有行车的县道上,两人小心翼翼用网具钩扯着芒果,怕不小心跌进沟里,一阵折腾,终于撂下几颗沾满蜘蛛网的青果。马上送去给在厨房的外嬷,她将芒果洗净,以盐水泡渍,之后加糖稍腌便成檨仔青,酸酸甜甜,成了兄弟俩最甘甜美丽的点心。
可惜,国二暑假再次回外婆家,赫然发现那两排芒果树已被砍伐殆尽,原本圳道旁的泥土地铺上柏油,不仅绿荫消逝,还有热气汩汩蒸腾。
那之后,过了好几年,我再没看过芒果树,直到了当兵在高雄冈山下部队。
排上有名弟兄阿雄出身台南玉井,是芒果达人也是爱好者。每次收假,总带来几包芒果干与大家分享,一咬下去,芒果浓厚的香气回荡在口腔。有回,他发现营区里有土芒果多欉,建议夏天一到,大家可去摘果,由他腌制成品。
过了几个月,夏日来临,营区芒果结果丰硕。某天下午四点的运动时间,我提议去摘芒果,于是便和三两弟兄,先用扫把柄和塑胶袋自制简易摘果网杆。我们一路从大门口开始巡视,大门口旁边那棵的出果量足,但多已落地腐朽,有的尚称完整。但阿雄说,落地即不可食用。之后,便转往工兵连营舍周边。我们虽是战车营,但和工兵连同用一个营区,地位平等,到人家的地盘去,难免有些疙瘩。尤其我又是肩上挂着杠杠的军官,这样带队征伐芒果,难免引来侧目。
果不其然,工兵连有些面容剽悍的弟兄探头出来叫嚣,不过听来并无恶意,于是我们动作继续。只见阿雄双手俐落扯动,芒果便落到袋里,一个钟头下来,袋子里已经有几十颗了。当我们正欢欣成果丰硕时,见工兵连的辅导长扳着脸站在远方,我们只好转往他处。没想到他追上来,一番严厉训话,我等只好收网回府。
还好,他没要我们留下芒果。
回到营舍,阿雄去厨房跟伙房兵要了盐、糖,稍事加工,不一刻光景,腌好的檨仔青已盛盘端出,大家一阵呼噜,盘底见天。
至于滋味,在营区里的自制芒果青,当然是逸品!
不过,老实说,我很懒得吃芒果,因为程序十分繁复,实在是仅次于得不时吐核的释迦!老妈他们乡下的吃法是,择一亭仔脚凉荫,备一盛水铝桶,一柄锋利水果刀,和芒果数粒。以我为例,左手持刀,剐体侧果肉饱满处,再撕皮扯蒂,以不堪入目鱼嘴状啃噬剩下的果肉,直到黄澄澄的纤维像贝克汉的鸡头一样竖起。用完一顿芒果大餐,你会发现,总落得满身狼藉。收拾善后,更是烦人。是以故,我不怎么常吃芒果,除了加工品或人家切便的。
「好吃吗?」
我接过伙计递来的非洲芒果,才刚张嘴咬下一半,他便迫不及待地询问我品评意见。甜是有甜,不过若拿来台湾土芒果比的话,滋味后者大胜。特别是刚摘下的,直接吃或者腌渍过再吃,随人喜好,口味皆妙极。
但,我无法跟他分享那浓郁滋味。毕竟,那气息蕴含了小岛南方阳光与风土味,不可言传,只有身临当地,亲口大啖才能感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