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的双洋镇

登瀛桥建造于1655年,原名西洋桥,横跨元当溪,桥名寓意心宽如大海。(杨明摄)

年代久远的土砖仓库。(杨明摄)

据闻双洋镇是水仙茶茶饼最早的产地。图为山坡上的茶树。(杨明摄)

火车停妥后,六个人零零落落从车厢走出来到月台,和月台上等着上车的人数约莫相当,其中两人下车后手脚俐落地出了站,另外两大一小三口家庭因为孩子嬉闹东西又多,就和月台上拍照的我一样,稍晚才先下楼梯再上楼梯的出了站。有人说双洋站是中国最小的动车站,但也有人说是江西的五府山站,而西安北站则是最大的车站。并列的两座月台让我想起以前的老台中车站,这才是我熟悉的车站形式,大陆动辄十几个月台的车站常让我紧张,涌动的人潮里总担心自己上错了车,去了不知明的方向。

车站外阳光豪放的泼洒,几株盛开的桃红色月季娇俏迎人,这样鲜艳的颜色分外喜气。一家三口由舅舅开车接往外婆家了,我问车站的人走往镇上的方向,她随手一指,感觉十分敷衍,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看似双向的道路,右侧其实是专供车辆回转掉头,所以只能往左走,我也才明白方才那潦草手势的真义。行走间很快就看到了前方山坳里有座小镇,路的一边山坡种着茶树,另一边略低的平地则种着烟叶,听说双洋镇是水仙茶茶饼最早的产地,客居香港的那几年,我喜欢上水仙的味道,此前在台湾喜欢的是文山包种,不同气候不同肴馔滋味适合不同的茶饮。原以为水仙茶产自广东,清道光《建瓯县志》记述:「水仙茶出禾义里(今小湖镇),大湖之大山坪。」由此得知水仙茶产自福建,原来水仙逐渐声名广传,引来广东茶商,进一步传至香港,漳平水仙茶如同普洱制成茶饼,是福建乌龙茶类唯一一款紧压茶。

古早茶饼包装上盖着永发二字,另附有:宁洋大会乡七星岩自采正岩水仙发售,意谓宁洋县大会有一处七星岩是产茶地。宁洋县是明朝隆庆元年(西元1567年)设置,1956年撤县,原县城所在就是如今的双洋镇,存在了近四百年的县城,虽然行政规模算是缩小了,但是却留下了许多老建筑,三座廊桥是最吸引我的,事实上双洋的东洋村和西洋村历史可上溯千年,村里有文庙、关帝庙,城南麒麟山上有建于明万历年间的圆觉塔。

除了水仙茶,红菇、梨菇、风鸭、苦笋、冬笋、明笋干等均为双洋特产,风鸭的制作可能要到入冬时节,河边屋舍前空地倒是看见了晾晒的菌菇和竹笋,至于镇上挂着的几块水仙茶招牌,店门却都是关着的,廊桥上纳凉的老人说:还没到制春茶的时节,那时正是人间芳菲尽的四月,我想另一个原因可能是现在卖茶更多是透过网络。

小镇上我唯一看见的路标指引是关帝庙,拜过关老爷后,沿着民主路走,果然寻到文庙。宁洋孔庙的大成殿在一所学校里,告示牌上说明了周末和假日的参观时间,门却是锁着的,牌子最下方留了一组手机号码,电话接通后,我说想参观校园里的孔庙,他一时没回过神,略顿了顿才回答我:「你等一下。」五六分钟后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自行车来了,打开门,嘱咐我参观完自己带上门再离开,他便骑着车留下我走了。我沿着大成殿走了一圈,建筑其实是后来重建的,明万历六年创建的文庙历经清代多次维修的那座,早已经不复存在。

假日的校舍异常安静,我想像着校园里有一座孔庙的孩子们长大后,气质是否会有些不一样?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浮现SHE唱的《你曾是少年》:「有些时候你怀念从前日子,可天真离开时,你却没说一个字,你只是挥一挥手像扔掉废纸,说是人生必经的事。」有几次在学生的作业里看出这样的慨叹,他们一边依父母期望务实的参加公务人员考试,一边偷偷向往着外边精彩的世界。我说只要你记得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曾经拥有的热情与理想就有机会一直不变。

关上校门,将空无一人的校园留在背后,我往溪边走,寻找廊桥。原名玉江桥的青云桥,寓意在地学子得以青云直上,始建于1599年,留有清代的石碑记载。那时的青云直上当指考取功名,明清时期却也因为科举考试的僵化,出现了冯梦龙、蒲松龄等文学家,直到今天他们撰写的故事仍是范例,中了功名的人却未必有值得称述的成就。登瀛桥建造于1655年,时间比青云桥稍晚,原名西洋桥,横跨元当溪,桥名寓意心宽如大海。穿过青云桥,溪边近水处的围栏有些残损,静谧的午后溪边有孩子戏水,横跨石坑溪的太平桥始建于明万历五年,由当时的知县邓于募款建造,原名宁济桥,清康熙元年改名太平桥,同治年间重建。几座古廊桥共同的特点是桥墩用大石垒起呈船形,以抵御水流冲击,桥上修有木质廊亭,既可避风雨,晴日里还可倚栏观流水话家常。

午后阳光愈炽,广场边外观鲜艳的廖氏宗祠有人走出,对于我的拍照视而不见,并不像网路上所说当地人见到游客会因为觉得奇怪而注视,可能山里的古县城逐渐被大家知晓后,渐渐有游客到访,虽然我到访的周末未遇到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游客。据说此地廖家人是周文王子伯廖之后,原举家迁居龙岩,1567年宁洋建县时,廖氏在原宁洋县衙后修建家祠蕃衍堂。距离廖氏宗祠不远有一座外墙左半刷成白色右半刷成黄色的二层楼房,二楼一排花瓶立柱栏杆,内凹小厅悬挂有榕宁堂的牌匾,墙上装饰的花砖雅致中见趣味。屋外阴影处恰巧也是一白一黄两只狗懒洋洋的睡午觉,有人经过都不顺带擡眼,一派镇日无事的闲散模样。

更多时候我们看见的是行政区域的规模扩大,好比不久前去成都,眼见成都由三环成长到六环,而其实不过是半世纪前,当地人出了一环已觉得是城郊。双洋却是由县退缩为镇,行政规模的消减意味着什么?人口外移还是经济衰退?徐霞客曾两度游宁洋溪,在双洋留下「程愈迫,则流愈急」的名句,郭柏苍写了一本《闽产录异》,便是记录清咸丰年间在闽北的见闻,距今约一百七十年。书中关于茶的部分写道:「瓯宁县之大湖,别有叶粗长,名水仙者,以味似水仙花,故名。」昔时山坳里对外交通很大程度依赖随水而行的舟船,水仙茶饼都能销售到远方,如今有了高铁贯穿,又会为小镇带来怎样的变化呢?

老屋前种的蔷薇粉红的月白的开得欢愉芬芳,浓绿树叶间还垂挂着橙黄的枇杷,历史悠远的宁静小镇倒也色彩缤纷,逛了几个小时,有些乏有些热有些渴,小镇不似往昔去过的所在总有咖啡馆饮品吧,除了两家小面店,竟无可供入座休憩的营生,只好买了一瓶可乐和当地人一样坐在廊桥吹风,看桥下儿童戏水,听桥上老人闲谈,和一座桥一起老去。可乐气泡一如往昔带来清凉的刺激,岁月也如桥下流水从不断涸,有草有鱼的溪河,这世界既是无时无刻不在改变,亦是恒常持久并无更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