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計倫敦,策展英國:文化外交的展演舞台
展览、节庆、设计的策划,有所成有所失,但为什么展览、节庆、设计会攸关国家威望呢?在首届伦敦设计双年展完美落幕之后,也许回顾英国人积极办展的历史,或可增加一些想像。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为纪念英国十六世纪文艺复兴代表人物汤玛斯.摩尔(Sir Thomas More),以及其传世著作——《乌托邦》出版五百周年,英国在今年九月仿效欧洲最具历史、代表性,以及艺术底蕴的艺术节威尼斯双年展,首度举办「伦敦设计双年展」(London Design Biennale),以「设计乌托邦」(Utopia by Design)作为双年展主题,向摩尔的巨作致敬。
这场双年展的展览地点,特意选在了伦敦著名的萨默塞特府(Somerset House)——该建筑除了是十六世纪所兴建的皇宫,亦是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建筑之一,这让策展的规划完美呼应活动主轴,并透过时空的呼应,于展览中激荡出了各种对未来城市与生活的奇异想像,以设计为动力,让当年摩尔《乌托邦》的理想国重新出发。
不过「双年展」是什么呢?其初始的用意是世界艺术展,例如:1895年世界上第一个双年展在威尼斯展开。当时的威尼斯市长大力地推动,将艺术家在晚间的咖啡店聚会活动,转化为享誉国际的艺术展览。如今,双年展已演变成由国家或地方政府为促进观光而支持的文化览图,同时也成为参展国家的推广平台。
由于双年展的参展国家,演讲,表演等一次性活动繁多,因此更着重行销策略,情感的交流,而不是正式又样板的文化展览。在此前提下,今年的伦敦设计双年展中,台湾的策展团体也以「Eatopia」(食托邦)来呼应东道主题,以饮食展演传达台湾历史文化的大叙事,行销台湾。
三位策展人曾熙凯、吴雅筑、张雅筑,以「食托邦」的创意回应伦敦设计双年展的主题「乌托邦」。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台湾馆:修龙之后的食托邦
在伦敦的三位台湾策展人曾熙凯、吴雅筑、张雅筑与食物设计者蔡中和,以五道料理分别诠释从十七世纪以来,台湾社会的历史演进,强调不同文化「修龙」(相撞)之后,历经文化冲击的「和,而不同」,并以影片来说明这些文化差异的由来,既反映了主题又与参观者交流,说出台湾的故事。
台湾设计团队受邀参展的契机,来自于去年同一团队受台北市文化局之邀,以「Eataipei」(食台北)为主题,在伦敦设计节的泰特伦敦(Tent London)展览中,采用最时兴的分子料理,以科学饮食的料理过程与互动式的展演方式,巧妙地融入台北的地理、历史、文化与日常生活等面向,意外地在具实验精神的泰特伦敦展览中,获得极大的关注与高度的评价,并因此再度获得策展人的青睐,才能于今年更上一层楼,参加以代表国家为单位的2016伦敦设计双年展。
相较于对台北的想像,与主厨现场料理展演所带动的惊艳,对台湾的想像,在拉大框架之后,增添了如沐森林的感觉,只是缺乏主厨的现场表演,加上策展人直言只有两个月的准备期,实在是克服万难。但其实若能加强展演器皿的设计说明,或可补足繁复的历史叙事后的空虚,让「食托邦」多了对盛装食物的器皿,与展现食物方式的想像。事实上,以骰子作为菜单,以及木制齿轮装盘等设计,都十分别出心裁,也反映了台湾的文化与设计实力。
台湾馆以五道料理分别诠释自十七世纪以来,台湾社会的历史演进,强调不同文化「修龙」(相撞)之后,历经文化冲击的「和,而不同」。 图/《修龙》影片
▎艺术外交:隔壁的乌托邦
这个以国家为单位的公民外交活动,其他的国家又如何展现呢?
先看看我们的东亚邻居——日本馆邀请了年轻设计师铃木康广创作,铃木以「地球邻居」为想像,展开一趟串连过去与未来的旅程。以日常生活中的器皿,或工具,加上细腻的自我对话与想像,创作出数十种生活用品,数量与创材都非常惊人;韩国馆则是由七位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年轻设计师,透过网路沟通创作,以非常简洁却不失大器的方式,投影出充满韩国山水泼墨画中,让参观者以电脑留言方式,与投影中的韩国联结。
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还包括了义大利馆,由米兰设计馆筛选廿位年轻设计师,以「白旗」(White Flag)为象征,创作出竖起白旗,放下战争的乌托邦世界观;而选择在户外展出的黎巴嫩馆,则把贝鲁特的市井生活搬上展馆,举凡街头小吃、水果摊、小电影院、地毯店,卡片海报等等摊位,悉数复制,展现街区的生活与活力;而认为乌托邦就是奠基于事实的法国馆,则为叙利亚难民提出了募款设计,希望透过解决现实问题的行动,来打造真正的理想国、乌托邦。
韩国馆透过网路沟通创作,以非常简洁却不失大器的方式,投影出充满韩国山水泼墨画中。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义大利馆竖起「白旗」,呼吁在零战中回归乌托邦世界。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三十七个国家参与,展期三周的双年展,对伦敦的历史意义非凡。不只是邀请世界各国的顶尖建筑师,设计师与艺术家共同创造一场与未来的对话。更重要的是,让英国伦敦保持在文化,艺术,设计等方面的指标性声誉,攸关国家荣誉。
其实,双年展以国家为单位的展出概念,源起于万国博览会。把展览(exposition)的意义,与展现国家实力的机会连结起来。因此,伦敦每年九月例行举办伦敦设计节,从2003年起迄今,已成为英国展现设计、创意、建筑与时尚等实力的重要场域。该活动每年吸引来自世界各国的顶尖设计师参与盛会,从海德公园、泰特美术馆、V&A博物馆,到各地区的画廊、设计培育中心、艺术空间,上百场活动与展览同时进行,各式展演遍及全伦敦。
今年(2016)伦敦设计双年展首次加入伦敦设计节的展演行列,正是要继续强化后者以强调国家形象,整合资源,与多方对话的机会,甚至还有传承的味道。
但为什么展览、节庆、设计,会攸关国家威望呢?回顾英国人积极办展览的历史,或可增加一些想像。
为唤起世人的人道精神以及对战乱地区的关怀,来自法国的设计师细腻地制作带有叙利亚记忆味道的传统糖果,希望借此为叙利亚人民募资。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以贝鲁特的市井生活展现日常乌托邦的黎巴嫩馆,荣获今年伦敦设计双年展奖。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
▎万博会、水晶宫、帝国巅峰
在十九世纪,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达到其帝国威望的顶峰,于是英国在1851年举办了全世界第一个「万国博览会」(Great Exhibition)。这场盛会,当时就是由维多利亚女王的夫婿——艾伯特亲王——经手筹办,规模盛大也就不难想像。
当时的英国之所以需要万国博览会,其中最强烈的动机就是为了在当时自由贸易兴起的年代,向国外的竞争对手展现大英帝国的工业与设计实力。因此,偌大的展览也就象征着国家荣耀。而为了完美展现国家文化,主办方还特别举办了竞图比赛,在伦敦的海德公园,兴建了庞大体积的主场馆——「水晶宫」(Crystal Palace)。
1851年5月1日,第一届万国博览会就在伦敦的水晶宫盛大开幕,当时总计吸引超过六百万的参观者。水晶宫虽然在1930年代因大火而付之一炬,但当时许多的参展作品,现在都已收藏在V&A博物馆里,为英国文化保存了最重要的历史一页。
1851年的万国博览会让英国人体会到展览不仅在于促进贸易与知识交流,对主办国来说,更是强化国家文化与成就、展现足以打败对手优越感的重要场域。于是,企图向全世界展现国力的英国,日后再度统合举国之力,分别于1951年、2000年举办了两次不同的国际级展览。
作为世纪第一个万国博览会的东道国,大英帝国毫不保留地斥资建造水晶宫,完美展现国家文化与野心。 图/维基共享
▎挥别二战,英国节的复兴计划
二次大战后,英国百废待兴,但还是于1951年在泰晤士河南岸举办了盛大的「英国节」(Festival of Britain)——这个活动的原来本是皇家艺术学会在二战期间,对於伦敦万国博览会百周年祭的庆祝发想,战争结束后,这个点子也搭上了伦敦的重建计划,于是在更多响应下,英国政府也顺势推动国际级展览,希望让伦敦重回巅峰,证明自己仍是世界级的伟大城市。
英国节展览手册上著名的「英国节之星」(The Festival Star)出自英国知名平面设计师亚伯兰·葛美思(Abram Games)之手。 图/维基共享
伦敦英国节的用意,不只在增加观光客或贸易量,而是向世人展示:英国人已经走出了战争。当时的展览地点,选在了还是一片荒地的伦敦南岸(South Bank),占地廿七英亩,兴建一个巨大的圆顶屋,以及一个造型像雪茄,垂直耸立在空中,下面用缆线支撑,象征着天空,未来,极地,外太空等等,由于造型与展现方式独特,成为英国节一大象征。
除了伦敦南岸的主展场之外,英国各地也同步举办地方的小型节庆。英国节从英王乔治六世于五月一日揭开序幕,为期五个月的展览,最后共吸引将近一千万人造访,成功地为战后萧条时期,凝聚向心力与爱国精神。
不过,因为英国节的支出,全来自国家的大笔补助,一度被批评浪费。甚至被后来执政的保守党首相邱吉尔认为,这个英国节是社会主义的宣传工具,是工党想要建立一个社会主义英国,因此他把所有的建筑移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今只剩下被列为一级古迹的皇家节庆大楼,迄今仍在使用,成为英国当代公共艺术与表演活动的聚集地。
昔日帝国光辉不在,千禧之年仍对未来抱持无限想像的英国人,在历经政党轮替与财政窘境后,勉强地打造出这颗千禧巨蛋。 图/Shutterstock
▎千禧巨蛋,政治梦靥
2000年还未结束,开始无限想像后千禧年时代的英国人,又决定举办一场千禧展览,斥资兴建位于格林威治的千禧巨蛋。格林威治半岛原本是瓦斯厂,储钢厂与军工厂的场址,花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土壤里的有毒物质清除干净。但兴建的过程中,英国刚好遇到政党轮替,政治角力加上沈重的财务负担,让千禧巨蛋成了政府的大噩梦。千禧年开幕后,原本预期的一千两百万人次参观,也变成只有六百五十万人,这场超大的创意计划就这样在千禧年的最后一天,唏嘘落幕。
千禧展览虽然有别于万国博览展现「大国崛起」或是「大英帝国黄金时代」的企图心,亦不同于英国节象征从战争废墟中复苏,但这个以高科技兴建的庞大建筑体,内含有数十个正式以及附属展区,主旨仍旧是透过融和各式艺术与科技技术,宣扬英国的创意设计工业,以此展现国家实力威望的理念。但这样与国际型展览挂钩的国家荣耀,终究会随着历史齿轮转动而有所改变。
展览、节庆、设计的策划,有所成有所失。在二十一世纪的今日,大英帝国已不复存在,其过往举办国际型展览的契机与动机,亦随着历史的冲刷、国家「硬实力」的更迭,开始变质。如今,英国设计双年展,再也嗅不出当年大英帝国野望世界的阳刚性。
然而,在全球「软实力」的风潮下,国际级展览所提供的文化交流场域,仍脱离不出国与国/城市与城市/人与人之间「艺术外交」的精神。今年的伦敦设计双年展,我游走于各国展场之间,强烈地感受到这股创意力争奇斗艳的感染力。2016台北世界设计之都正展开中,这个代表城市,乃至国家的展览,也不经让人好奇与期待策展人会如何向国际展现「设计台北,设计台湾」。
历史洪流不断冲刷,如今,英国设计双年展,再也嗅不出当年大英帝国野望世界的阳刚性。相较于过往各国实力展现较劲的姿态,这次的双年展更注重参展国、参展者,以及参观者的情感交流跟文化对话。 图/London Design Biennale 2016 instagra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