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岁月是一张张照片──忆张照堂老师

2018年高雄摄影节,张照堂应高雄摄影节之邀参展的《行旅自白》系列作品。(邓博仁摄)

2021年,我在基隆八斗子「好好基地」巧遇张照堂与黄永松老师,他们为《幽暗微光》摄影展一起前来探勘场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张照堂老师。张照堂从高中时期开始,便常以黄永松作为拍摄对象,也一起出外拍照,一直到老,感情依旧,可说是莫逆之交。

我算是看着张照堂老师的照片长大的,如他年轻时所拍摄《在与不在系列-新竹五指山,1962》,以人体呈现出无头的黄永松。张老师在部落格时代经营「哆啦老师的又一天」,后来社群媒体改变,他不曾间断更新自己的作品,更令人敬佩的是,他拍照量大,资料管理也很棒,每到儿童节、母亲节、中秋节、过年等节庆,总是可以拿出具相当质量的照片,下个「岁月××」的标题,写上一段当时拍摄的情境。

从学习摄影开始,我一直以敬畏、崇拜的心情敬仰张老师并作为效法的对象。他曾选中我的一张黑白摄影作品《与生命交谈》,成为北区大专杯摄影比赛金牌作品,之后我也曾邀请他担任此项比赛的评审。尽管缘分久远,却因心中对他的崇拜与敬畏,虽有多次见面,始终不敢拿出相机拍摄他,也不敢多做闲聊。

记得20年前,我带学生到「台北艺廊」听张老师演讲,学生发问:「请问张老师您玩摄影这么多年,有什么分享给我们后辈的?」当下,他当场拍桌大声喝斥:「什么叫『玩』摄影?」这就是张照堂一直以来对摄影的敬重与认真看待摄影的态度。

一路走来,他勉励年轻人有机会拍照就要尽量多拍照,他始终相信摄影终究还是要回归到「发现」的本质,而不像美术是一种「发明」,就像苏珊.桑塔格说的,「摄影有个不容置疑且可作为某件发生过的事情的证据—真实及过去」。

2000年我即将出版《遗失.时间》时,拿了将近300张黑白纸基照片去请教他,我们坐在一间咖啡厅,他时而翻阅我的照片,时而出去咖啡厅外抽抽烟透透气,回到座位时,他又提出:「你还有没有其他照片?」他想从更多照片里去发现我看到什么、没注意到什么。

我曾多次邀请他来看我的展览,他总是默默的出现,静静地观看,如果遇上我,还会特别提出喜欢我哪些作品,并说出喜欢的原因。有一回,有很年轻的学生正在观看我的展览,年轻学子问我《时间.酵母》系列照片想要表达什么?他听到后,直接帮我回答:「你不会自己思考吗?你一定要把作者逼死吗?」这就是张照堂的个性—身为一位老师,常鼓励年轻人要好好思考的最佳佐证。

张照堂虽以纪实摄影为主,但作品前卫、当代,年轻作品更充满了大胆的实验,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超现实,因为他觉得「现实太无趣了」。就像他在2018年高雄摄影节应邀参展的《行旅自白》系列作品,系1985-86年在旧金山所拍摄,他在照片上书写心情故事:「照片呈现场景或氛围,并未告知被摄物或拍摄者想说些什么。静照,应该是安静而开放的,连标题都多余,大家各自吸纳,自由想像。但如果照片不够好,或留白太多,在上面写几个字,诉说一下当时的心情,应该无妨罢,这有点像国画题字,不过我想做的,不是雅致与和谐,而是冲突和吐槽。1985-86年间在旧金山与纽约拍摄的这些静照,因为文字的侵入,无言中发出了声音,别在意,那是作者按捺不住地腹语叽咕,更是有感而发的岁月呢喃。」张照堂为这系列照片做了注解。

张老师鼓励纪实摄影不一定要用老方法,可以带有更多的创意、想法,「但不是用技术的创意,而是用脑袋、方法、情绪去做出创意」,「任何艺术就是鼓励创新,做出一些别人没有想到的方式、方法」。

张照堂老师一生按下无数快门,他说,「我的岁月就是那一张一张的照片」,他将这无数的岁月痕迹留给下一代的我们。张老师,谢谢您。

(张照堂老师告别式谨订于2024年4月26日(周五)上午9:30举行公祭。地点在台北市立第二殡仪馆景仰楼一楼至真一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