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亲买双绣花鞋
长期未能伺亲,母亲年迈时期,步履蹒跚柱着拐杖的影子牢牢烙印心底,为表内心不安,经常利用午休空档逛台北市城中市场,也经常遇到来台的陆客朋友,操着各省口音穿梭其间。市场里面应有尽有,尤其是老年人衣物用品,举凡吃的、擦的、暖的、凉的、洗的、晒的林林总总,经常逛到流连忘返,寒天该为双亲购置羊毛内衣裤,酷暑该购置麻制背心,有些时候连洗衣精都想带回浯岛。
哄着母亲穿绣花鞋
可以想像得到,为人子女的我,多么想用物资掩饰自己的不孝。看到陆客朋友尽情挑选物品的用心,怕也是为家人购买礼物吧!也有陆配朋友是商家,有一位做胸花的、操着浓重乡音,每个周三会来摆摊,跟她买过几次胸花,做工精巧有型很夺目,觉得她诚恳、勤奋、热情很好相处。偶有遇到,像老朋友般总会聊上几句。
台北武昌街有两家卖绣花鞋,一家在武昌街上,一家在巷弄里,逛着逛着就想为母亲买双绣花鞋,我会特意选购绣着鲜艳花朵或艳红色彩的缎面鞋,回到家里,会哄着母亲,没有人会看您的脚,来!穿穿看,当然母亲为让我开心也会欢欢喜喜穿上。
棉袄也是,我喜欢母亲穿有颜色的衣服,如果穿件枣红棉袄,那就更佳了,往往为了母亲穿上新衣走出家门,内心窃喜着,邻人会看到母亲穿有颜色的衣呀鞋呀,顺便挑衅一下。上一代女性不是灰色布衫就是蓝色布衫的无色彩社会。可是母亲腼腆,生活在纯朴农村怕过于招摇,经常应付我式的点个卯,应个景,而后高挂衣橱里。然而即便这样,我仍然固执要给母亲买几件花俏的衣。
逛鞋店也是尽孝道
前些日子到北京旅游,尝了全聚德烤鸭、涮羊肉、百样花俏可口的饺子,晃悠晃悠的逛着,逛到王府井附近看到一家绣花鞋店,眼睛为之一亮,鞋子样式与台北武昌街的有些神似,尤其挑鞋的女仕们,不就黄皮肤、黑头发。为上一代选购着鞋子,露出的表情就是传统的「孝道」,既熟悉又感动。挑绣花鞋的同时,脑海闪过台北的鞋店画面,岂是惊喜而已,过了偌大海峡,两个店面卖着雷同的鞋子,为什么呢?
我想,也许因着同文同种的缘故,形式相去不会太远。想我皮包里长年放着父亲、母亲鞋长的尼龙红绳,长的是父亲的鞋样,短的是母亲的。任何时候想为他们再挑选一双鞋子,丈量红绳长度买回必定合脚,当女儿的似乎只有这一件事可做。抚摸半天,无端感伤,只因母亲成仙多年了。
犹记每一年端午节过后回家,会看到母亲把所有棉鞋、布鞋、绣花鞋,一双一双罗列在天井晒太阳,在她脑海里衣物通通是小女儿买的,我不敢居功,因为后期姊姊们移居台湾,也常常分头采买,因而衣物算是丰盛,心里明白尽孝不仅是物质而已,能陪着说话、陪着散步、陪着吃饭、陪着烧香拜佛;帮着换装棉被、帮着收纳衣物、帮着晒晒鞋子、帮着搥搥背……
忆及双亲常感怅然
啊!似乎什么也没做;身为父母亲的小女儿,得宠最多,孝道尽的这么少,怅然。即便到今天年纪一大把,经常想起父女、母女缘分应是深的,可怎么相处时日如此短暂?当年稍不顺心,撒个娇总会称心如意;如今,父母不在,又向谁撒娇?
三姊一年有半年时间住在上海,甥儿在上海工作,姊妹们计划到三姊家度假,上海突然距离我们如此之近,你来我往不觉生疏。路程就松山机场到虹桥机场,也就八十分钟左右,交通便利缩短距离,几听到彼此的呼吸。两岸除了一道海峡,却除口音,似也不太有差别。这会,因为一双绣花鞋,心想若能为母亲挑一双,亲手为母亲穿上,陪着母亲在门口走一段,再走远一点,到城里观音亭烧香拜拜,母女同行,多美好啊。可挑了绣花鞋,鞋的主人已然不在。
走过武昌街,走过王府井,走过绣花鞋店,想起双亲,想起家乡点点滴滴,记忆长河深邃无声,似醇厚高粱流过喉咙,一溜烟全都陈年往事了。
五百年前本是一家
眼下人来人往,选购绣花鞋的女子们已都悄然离去,望着鞋摊上每一双鞋都映着母亲的脸。而北京去年大陆朋友作家韩寒来台,写了一篇〈太平洋的风〉,赞美台湾最美的风景是人,个人除了觉得沾光,就买鞋这件事,大陆的朋友们与「台湾人」也一样是最美的风景。
身为平凡的百姓,也着实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就街名来说,台湾有武昌街、南京东路、西藏路、北平路;就吃的而言,也有上海菜、粤菜、江浙菜;就穿着来看,老人家的棉袄、绣花鞋、功夫鞋,若能相互流通,共荣共用,未尝不是美事一桩。也许也能印证,五百年前都是一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