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触及天机者(下)
散文
三月二十五日晚上十点半,马铀拉纳搭上前往西西里岛的渡轮,留给系主任一封信:「我做了一个无可避免的决定 - 这里没有一丝自私自利的想法─但深知此举会给您及学生带来甚多不便。于此,我请求原谅,并辜负您这几个月来的信任与可贵的友谊。到今晚十一点为止、甚或日后─您可将我存于记忆中。」另一封给家人的信留在下榻的旅馆:「我仅一愿,别披黑戴孝。如果真要遵循传统,那穿三日黑衣就好,以后把我留在你们心中即可─如果可以的话,原谅我。」隔天系主任收到一封马铀拉纳从西西里岛发来的电报:「上封信请作废。海洋拒绝了我,明日我就回拿坡里,但打算停止授课。详情容我回报。」
根据船票纪录,马铀拉纳应于三月二十六日晚七点搭船返拿坡里,隔日早5点45分抵港下船。但此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这里,小说题材可无尽取材了。顶尖科学家遭联军绑架?遁入空门隐世,藏身修道院?出走南美,自我放逐?「谁见过他?」是1938年七月十七日报纸的头条新闻,根据资深警长的看法:死者,可以寻得;但是要失踪,那是活的人才做的事。
该年初一月二十二日,马铀拉纳曾请兄代为将之存款悉数提出。三月二十五日事发前,他确认了这一学期的大学薪俸入帐─通常他对身外之物从不感兴趣。这是障眼法?让人误会他需路费?如果是流亡出走的话,那为何之前给家人的信中请他们节哀顺变,黑纱披戴三日就好?还有,万一三月二十六日那晚,马铀拉纳根本没上船呢?以马铀拉纳的智力,如果要蓄意失踪,经由精算后,一般世人能破解他出的题吗?
马铀拉纳的母亲一直到最后一天都在等着儿子─遗书财产的分配也包含了他的分─绝望下她上书给墨索里尼:
「他一直是个从容、沉稳的人,因此他内心的戏剧起伏,彷如秘密,无从得知。但以身边最近的家人、朋友─及我本人,可以确认的是:他并无任何精神或心理的疾病倾向,会让他采取自尽这一决定;相反的,他一辈子在生活、在学术上所表现出来的一丝不苟的清明理智与自律,倒迫使人相信,他是因学术的因素而走向不归路的。」
从那刻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失踪前,还毁灭了所有的心血著作。
马铀拉纳失踪四年后,他的朋友将唯一能找到的两件遗稿发表,其中一段结尾,几乎与学术论文无关:「破坏一个附有放射性的原子核,只要通过合适的放大器,将可启动自动计数器。一个简单的实验室即足够,来引发这一连串既深且广、环环相扣的结果,只要一个有放射性的原子核偶然分裂即可…」
「环环相扣」?这让我想到奥地利的女科学家迈特纳(Lise Meitner 1878-1968) 的「炼式反应」,这位一辈子几乎只做白工的维也纳女性科学家 ,这位一辈子被提名四十九次诺贝尔奖却始终与之无缘的「原子弹之母」。她和姪子一同发现原子核若受到外来的中子闯进,会像水滴一样分裂为两半,其分裂能释放出几百万倍以上的量能,也就是原子核裂变能─核能分裂 (此结果于1939年发表)。
各位,不难想像长崎广岛的那两股蕈云,是如何升起了。
马铀拉纳的遗稿继续喃喃自语:「…以科学的角度严格来说,这并无违反天道,毕竟人类最早也是由此简单的、无形、事先无法预测的过程分裂演变而来。如果所言如是,那今天,就不应只是藉观察、研究来解答大量的未知;而是按照社会科学的统计规矩,这一切将有一项额外的任务─即:需能呈现真相的明确无误的结果。这尤其需要一个能阐明它的特殊技术;最重要的是,要一个做为能够帮助治理、驾驭它的特殊艺术。」
■好含蓄的警示跫音!
还记得马铀拉纳的习惯吗?把写在香烟盒纸上的公式,像丢垃圾一样,不痛不痒地扔掉。这里,有一种对天赋的特意浪费或说蓄意隐盖──仿佛倒的只是一杯水─而不是足以符合得诺贝尔奖资格的研究结果。以马铀拉纳的绝顶聪慧、并曾在德国与海森伯格共事研究的经验,怎可能不知道他所「发现」的结果 ?
我想,这里我们必须再次跳离一般的世俗尺度;这里,马铀拉纳在:活命。
因为,他一个不小心,把「物理」(physic) 念成「形上学」(Metaphysic)了。
(完)
(注:文中涉及的物理专业理论,因非笔者专业范畴 ,若有不尽之处,请不吝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