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里的手电筒
□顾东来 晚霞在西边褪尽了它最后一抹红色,整个村庄,像浓墨渐渐在白纸上洇染开去,由白渐灰,慢慢地沉浸在一片浓浓的黑色中。我努力地睁大眼睛,想去寻找白天看到的房屋、小河、柳树,可是,任凭怎么使劲,我只能看到几座小院里点点的灯光,它们像天上的星星,洒落在我们的村庄里,零散,稀疏。 我在屋前的小院里等待着父亲。黑暗的深处,传来了“吱”的一声,父亲关上了门,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正准备走,突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于是,他便折回去。等到他再次走到我身边时,一束亮光从他的手里发出,原来他忘记了拿手电筒! 这只外表锃亮的手电筒,是父亲的心爱之物。手电筒上布满凹凸不平的长线条,握在手里很有质感,筒身前端是圆锥型的灯碗,灯碗里有一层银色亮膜。父亲上班时,总是把手电筒藏在家里的隐蔽处。我掀过枕头,开过衣橱,都没找到手电筒。只有晚上睡觉前,父亲才小心翼翼地将手电筒借给我玩一会儿。 漆黑的夜晚,我躺在床上,尝试着用手电筒照射着我们蚊帐上的花纹,用它去搜寻房子里每个角落的细节。我还尝试着用我的小手,捂住手电筒发出的亮光,看着那亮光像月光似的从我的手指缝间调皮地泻出来,那一瞬间,小小的手指被手电筒的亮光照得粉嫩、通红。 我想从父亲手里夺过手电筒,但他的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另一只手拉着我匆匆地往前走。我不情愿地跟着他的脚步前行。手电筒的亮光,颤抖着照出了乡间小路。路边的水塘里,不时传来声声蛙鸣,几只忽闪忽闪飞舞着的萤火虫,如同夜空中的星星,一路飞舞,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我们在一所青砖黑瓦的大宅前停下,想起来了,这是村幼儿园老师的家。我曾看到过那位笑眯眯的女老师,多次从这所大宅前走过。古朴的房屋前,盛开着各种各样的花朵,堂屋的神台上放着一座看起来很有年代感的座钟。父亲熄灭了手电筒,轻轻地敲着这所大宅的门。静静地等待几秒后,女老师给我们开了门,虽然父亲和女老师熟识,但此时的父亲还是很谦卑地说:“老师好,娃到了上学的年龄,白天家里夏忙,没赶得及,才晚上来找您报名的。”女老师连忙说:“快让孩子进来坐坐。” 昏暗的灯光下,我没看清老师的表情,但我分明感觉到她的笑容。一番交谈后,她让我开学时去村幼儿园报到。 回家的路上,父亲放慢了脚步,甚至将手电筒交给了我。我一边走路,一边挥舞着手电筒,时而把手电筒对着夜空扫射,时而回过头来照照身后走过的路。这时,父亲停了下来,对我说:“手电筒是用来给我们照出一条路,让我们前行的,哪有你这样用手电筒的?”听了父亲的话,我就学着之前他的样子,将手电筒紧紧地攥在手里,稳稳地照着前面的路。 我上小学时,父亲去世了。也许是年幼无知,我总感觉父亲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亮光。于是平日里,我习惯将那支手电筒静静地放置在父亲的遗像前。日后,我带着这只手电筒,独自走过了很多的黑夜,为了求学,为了谋生,有时就只为走走,走去父亲入土的地方。在岁月的磨洗下,手电筒锃亮的外壳渐渐变得黯淡,我的生活却渐渐鲜亮起来。 那位热爱旅行的诗人松尾芭蕉说过:“人生如同一场羁旅。”是啊,每个人都在路上摸索着前行,当那个愿意为你打手电筒的人走了,你只能接过手电筒,为自己照亮一条路,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