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演算法的暴政：格里茲曼足球挺身與「華為－維吾爾告警系統」風暴

图/新疆司法行政微博照片

「只会踢足球的人，就不要装懂、插手中国的内政！」以新疆为控制实验场的中国天网系统，正无孔不入地强化统治科技。美国《华盛顿邮报》与美国安防研究组织《IPVM》本周就公开了一份内部的机密验收清单，指控中国的旗舰级通讯财团「华为」（Huawei），曾与「参与新疆迫害」而被美国列入制裁清单的AI公司「旷视科技」（Megvii），共同研发并测试了一套足以分辨种族面谱、针对新疆维吾尔人监控的「维族告警」人脸辨识技术——此一文件与测试技术，已分别由华为、旷视的海外部门对外证实「确实存在」；但两间公司却都强调这套「民族人脸监控科技」只是实验性质，「绝对没有违反AI应用的国际伦理。」

《华邮》的报导控诉，刚好与NGO组织「人权观察」（HRW）的调查报告《中国的演算法暴政：对新疆警方大规模监控APP的逆向工程》同时发布，再加上旷视科技被制裁的黑案底，都让国际社会高度怀疑华为文件中的这套「动态人脸辨识系统」，是否已融入中国监控新疆维稳的「一体化联合作战平台APP」？

新疆的「一体化平台」毕竟已是人权老议题，当前的全球正忙于防疫、欧美又已进入耶诞节－新年的长假季节。因此尽管《华邮》、 《IPVM》与HRW的「逆向报告」揭露了许多具体的控诉细节，但第一时间的新闻讨论、关注度，仍不如过往几次国际媒体的大规模调查来得在意——直到法国当代的足球巨星、带领的法国国家队勇夺2018世界杯足球赛冠军的王牌选手，格里兹曼（Antoine Griezmann），出面谴责华为、并于国际人权日当天，直接解除了与中国巨头的赞助合约为止。

格里兹曼的发声与明白切割，是继德国中场厄齐尔（Mesut Özil）、法国前锋里贝里（Franck Ribéry）后，国际足坛上为「维吾尔人权议题」发声地位最亮、球迷影响力最重的世界级球星。因此在中国球迷与社群舆论上，也同样出现了许多针对「格子犯傻惹事」的冷处理、谴责、与反向抵制声浪。

阿根廷「球王」梅西。 图/ 美联社

格里兹曼的解约通告，在12月10日「国际人权日」当天透过社群网路发布，无论是内容、动向与球员发文风格来说，格里兹曼的公开表态，都来得令人意外与突然。

透过这次的声明机会，我也要公开邀请华为：光是否认指控是不够的，贵公司更应当尽快提出具体行动，公开、正面地谴责这场大规模的暴政压迫——你们应当善用自己的影响力，去贡献、去尊重人权的价值。」

现年29岁的格里兹曼，是法国国家队的进攻王牌，于场上可司职进攻中场、边路与前锋，在2018年俄罗斯世界杯中，身披7号战袍他带领高卢雄鸡勇夺史上的第二座世界杯冠军，自此成为当代法国的王牌球星。

格里兹曼的职业球员生涯，长年在西班牙联赛受训、发光，他曾经效力过西甲的皇家社会、马德里竞技，直到2019年才以1亿2,000万欧元（新台币41亿）的转会费天价，加盟了豪门巴塞隆纳，并与阿根廷「球王」梅西（Leo Messi）一同并肩作战。

然而格里兹曼加盟巴萨后，场上表现却严重不如预期——这一方面是因为战术风格的磨合撞墙期；二方面也正逢全球大疫打乱联赛节奏，场外的俱乐部高层又接连卷入窃听球员丑闻、债务危机、与今夏的「球王梅西离队风暴」，球队上下乌烟瘴气、更衣室士气崩盘。因此种种原因也都让黄金年龄的格里兹曼，正陷入足球生涯的最大危机。

场内的表现虽不如预期，但生活相对单纯的格里兹曼，却很少扯上场外纠纷。他一直是忙着打Fortnite的著名「电动狂魔」，对于政治与社会事务并不热衷；唯到今年11月，为了谴责法国的警察暴力、种族歧视与总统马克宏争议强推的《全球国安法》危机（内容争议条文禁止拍摄、上传、分享任何足以辨识警察身份的资料），格里兹曼才罕见地声援民间抗争，并谴责法国警方过当的执法暴力。

球星格里兹曼。 图/美联社

但在《华盛顿邮报》的报导出来之前，没人预料到格里兹曼会对长期赞助商——华为——涉嫌迫害新疆人权议题，采取如此强硬而公开的翻脸反应。甚至国际球迷社群内，也都对格里兹曼的「仗义执言」感到难以置信。

近年来，由于中国商业市场的高度发展与扩张，中资企业的广告赞助、中国球迷的支持规模、以及中国联赛转播权的超高利润，都让人民币以瞠目结舌的程度涌入欧州各国的一级联赛。因此各国联赛、球团与球员之间，都会极力避免敏感议题，「以免伤了中国支持者的心情...又与发财商机过不去。」

不过种种议题之中，发酵最早、规模最大、迫害情节也最为具体长久而严重的「新疆人权问题」，近两年来却屡屡引发知名球星的声援、谴责与关注——其中比较著名的案例，就以德国世界杯冠军球星、自己也有土耳其裔移民血统的厄齐尔；以及公开贴文「#FreeUyghur」声援的法国一代前锋「疤面煞星」里贝里，最曾引发国际热议。

然而格里兹曼的声援与切割，却是另一层次的公关压力——因为厄齐尔与里贝里，都是虔诚的穆斯林，也都以特立独行的个人风格与「场外倔强」足坛闻名；但作为法国本土白人的格里兹曼，却是笃信的天主教徒、家族与个人也都没有中国或新疆联系，再加上其正逢黄金巅峰的当打之年、「照理来讲」是生涯商业顾忌最重的状态，因此他直接了当地切割华为，也带着更重、更直观的「普世压力」。

面对格里兹曼的愤怒，甚至直白地谴责中国正对新疆「大规模暴政压迫」，中国各级官媒的「战狼战队」与体育媒体目前都还处于「刻意的一片沉默」中，除了格里兹曼的足球新闻「突然不更新」外，第一时间仅有零星网友表达「震惊不理解」、「很失望」、「踢足球的又没证据」，但尚没有集体谴责「辱华」的出征集结号。

至于喊着快要破产、赞助商中没有华为但有大量中资与中国市场需求的的职业东家巴萨，则尴尬地表示：「不予置评．．．不评论球员个人意见。」

球星厄齐尔。 图／路透社

但回头来看，格里兹曼对华为的指控又是怎么回事？就解约切割与公开谴责而言，格里兹曼所指的「使用AI科技的大规模人权迫害」，又是什么问题？这点则得从《华盛顿邮报》在12月8日报导的「IPVM文件」开始。

《IPVM》是美国非营利、但安防业界专业权威度颇高的产业新闻网站，其研究与分析内容主要以监视器科技、人脸辨识技术、与AI人工智慧的安全应用为主——但日前《IPVM》的研究团队，却意外从华为官网上找到了一份意外上传的「机密」验收清单，内容为纸本扫描档案、盖上了华为与旷视科技的认证官印，每页也都注明了是内部专用公文：

「华为机密，未经许可不得扩散。」

这份发自于2018年1月的文件，标题为《华为视频云解决方案与旷视动态人脸识别系统互通测试报告》，是这两家战略结盟财团的共同开发联合验收清单，内容就是把人脸辨识监控系统云端化的应用，简单来看并不十分先进或特别骇人？但问题在于验收条列里的两个关键单元：

华为清单中，并没有说明「维族告警」系统是什么？但根据前后其他验收项目的施用内容，其主要是针对「高危与高风险目标」的即时监控认定与自动预警机制。因此《IPVM》才即为惊骇，但在直接询问华为集团后，中方却直接删除外流的文件连结，拒绝任何对外说明与解释。

图／法新社

《IPVM》随后找上了《华盛顿邮报》联合施压，并将争议条目直接曝光——由于旷视科技就是因加入「新疆科技维稳」而恶名昭彰的中国人脸辨识科技权威，目前也被美国政府列入「新疆人权法的制裁黑名单」。因此考虑到前后种种背景与人权团体外流、调查的新疆迫害资料，《华邮》的报导才高度怀疑：华为与旷视科技合作的「维族告警」功能，极度可能与中国维稳监控的新疆天网、以及争议的「一体化联合作战平台」相关。

所谓的「一体化作战平台」，指的是NGO人权观察在2019年揭发的「新疆监控官方APP」——简单来说，此一APP结合了中国政府在新疆采集的维族生物资料、户籍资讯、治安监控网路、监视器系统，并以AI人工智慧来分析预判各种「高风险份子」的威胁等级与足迹，再以「预期防范」的理由来把锁定目标，提前送入「新疆再教育营」。

与「华为告警案」同天发表的HRW报告，就如此形容：「透过对『一体化平台APP』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当局正收集大量的个人资料——从人们拥有的汽车颜色，到身高有多少厘米——并输入一体化平台的中央系统，使这些数据与居民身分证号码相串联。」

「据研究，一体化平台系统可以监控和收集新疆『每一个人的数据』，该系统通过监控他们的电话、身份证和车辆的『移动轨迹』和位置数据，来追踪所有人员的动态；它还能监视该地区每一个人『使用电力和加油站」的情况...新疆地方政府确实是这么说的，要求官员为一体化平台进行『逐人逐户』的『地毯式』数据收集。」

图／路透社

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华为与旷视合作验收的「维族告警」机制，则可能与AI结合出现以下功能目的：

「...这种通过一体化平台APP 进行侵扰性、大规模收集个人信息的行为，明白解释了由新疆突厥裔穆斯林传出的相关报导，即『政府官员为何要向他们或他们的家人询问一些非常琐碎的私人问题？』

一体化平台系统和该地区的众多检查哨连线，形成一道隐形或虚拟的关卡—当局称之为遍布全区的「过滤」或「筛查」系统，防堵所谓的「不良因素」。再根据内建的各种参数，分配当局认定的「威胁等级」，对个人的行动自由施以不同程度的限制——有些人被关进新疆各地的监狱或政治教育营区；其他人则遭到软禁、不准擅离户籍地、不准进入公共场所、或不准离开中国。

图／路透社

图／路透社

不过HRW的调查报告，虽然重现了「新疆天网」的骇人场景，但基本上仍只是更深入地去说明国际社会大多知情的残酷现实。为何本回调查华为却特别引发外界惊骇？一方面是因为华为与旷视的合作应用，似乎并非专为新疆客制，而是成为了一种「常态性的技术性内建」；换句话说，「针对维吾尔种族特别监控」是否早已成为中国科技系统的预载机制？

另外一个问题则是验收清单里，「针对民族的识别功能」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业界严重中，中国学界非常积极于「人脸辨识系统的『民族判别』功能」，这边指的不只是黑人、白人的外显区分，而更细节到：

「AI如何精准辨别汉族、朝鲜族与藏族的『脸部民族特征？」

《华盛顿邮报》认为，在欧美业界对于中国热衷的「民族辨识」功能，大多感到非常怀疑与害怕。因为就现实技术的瓶颈，欧美还无法克服监控摄影机对于光影、距离、角度的判断误差；更何况就「普世道德逻辑」来说，这种「追求精准分辨不同民族」的监控需求，根本已是涉及种族歧视的危险条件。

但这些道德层次的疑虑，似乎不是华为与旷视在意的事。

图／路透社

在《华邮》与《IPVM》的追打逼问下，两家公司的欧美公关部门，都作出了同样的回应：

「这份验收清单确实存在...但合作的人脸辨识科技，仅是『内部科学研究的实验性质』...如同清单上写明的『离线文件』一样，我们并没有把这些功能，拿到真实世界实验、或投入实际生产运用——华为／旷视，不会作违反普世伦理与科技良知的事。」

但这样的辩解，预乎无法减轻各国媒体的与人权组织的疑虑。毕竟谁会莫名其妙自动针对特定种族进行「AI生物辨识」？就算是离线文件，华为与旷视又是从哪里取得如此庞大、足供AI研究的「维吾尔族生物辨识资料」？这与新疆的特定民族资料库有关吗？我们如何能确认这些技术与设备没有投入实际运用、甚至是内建在外销技术与设备里呢？

种种原因与困惑，也正式促使格里兹曼主动切割、以壮士断网的逆风之姿，于争议炎上前就主动与华为解约，并直中核心地发出了「世界波」级的关键质问：

「中国梅西」的维吾尔族天才球员叶尔凡．叶孜木江。 图／新华社

不过大多数的中国球迷，对于格里兹曼的质问与解约，多公开以「球员被反华媒体洗脑」、「没想到格子如此不分是非、不长脑子」作为直觉回应。甚至以反击，为民族监控功能提供「大义名份」，主张格里兹曼没有资格对政治问题、中国内政指手画脚，「不懂装懂！』

但类似的发言，并毕竟只是部份的情绪言论。在球迷社群之中，亦是有许多中国资深球迷，很清楚地记得「那些年发生的那些事」，例如曾被期待誉为「中国梅西」的维吾尔族天才球员——叶尔凡．叶孜木江——就在2018年神秘地人间蒸发，据传是因为出国受训的缘故被送到再教育营，直到10个月后才又莫名其妙地重新出现、无人询问、也没人解释地继续在国内踢球。

「网路上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逻辑封闭循环：『那这些外国人不了解xj（新疆）就瞎bb（乱骂）！』那能不能让外国媒体去xj采访呢？『不行！因为外国媒体都是境外反动势力，会抹黑我们。』」一名对于格里兹曼事件迫有感触，但很快消失的微博球迷如此写下：

与此同时，HRW的报告如此写下：「中国政府当前对新疆居民迁徙自由的控制，几乎与毛泽东时代（1949-1976）相当。当时人们只能在户籍地活动，任何人胆敢擅自离开都会被公安抓捕。1979 年经济自由化以后，这些限制措施大多都被废除...

图／法新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