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偎的从前

散文

我,慎重的向敬慕的诗人画家:罗智成借一幅插画──长发白衣女子依偎已成化石的骷髅马。那是二Ο一七年夏天的纪州庵,午后炙热偶而一小阵微雨清凉,他的诗画展示,我的倾心静看,大图输出的黑白线条,如此凛冽。

那是我的前世吗?今生衷爱的长发女子?竟然噤声的哑口无言,也许,真切、深邃的心事,尽在不言中,不说比说还好;终究从青春至晚秋的岁月逝水,都留在书写的文字了。

她,是否知悉我的深爱?因为爱太深,所以口拙难以清晰倾诉;也许夜深人静之时,隔着数里之外的丘陵沿山,为她轻吟一首诗,低唱一首歌……子夜三时,谁还未眠?懊恼于昨晚的偶而争执,其实是渴望相互拥抱,这人云亦云的朦昧红尘,这肤浅而迎合权与钱的岛乡;如今智者沉寂,昏人喧哗,我只思念着妳。

突发奇想。整装下楼,发动十三年高龄的老汽车,夜更深,街空荡,北上高速公路疾驶,定速一百公里;看海去!黯夜如此黑暗,直行仿佛奔向生命的尽头,弯道偶而,只想抵达潮音涌浪的岛乡海岸,静静的,回想从前。

从前,有意义吗?都早已消遁,过去了。

消遁,过去了……何以留笔在每一本书里?如若心想不回忆,不忧伤,那么应该在同样的深夜,决绝地焚烧去所有写过的文字。

决绝。我曾经以言说换取现实谋生的必要,决绝、沉定的断言虚矫人世的不以为然,反挫的却是自我由于太清楚,事后的凄凉与哀伤;诤言是虔诚,真情实意是一种禁忌?

妳,是我最爱的人,那略为苦涩、些微无奈的低垂眼神,事实是好意劝慰我──何必如此?隔着沿山丘陵数里,睡着或未眠的两颗心灵,明白都是彼此思念,妳知道爱比海深沉。

此刻,终于临海静看,海夜,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潮音涌浪隐约,少年的从前依稀仿佛的记忆回返,那时我几岁?北淡线铁道最早第一班车从台北后车站开来,我在双连火车站上车,热切的祈盼抵达二十二公里外的淡水小镇,拂晓第一道微亮晨光,半世纪后我还记得。

舢舨微浪轻舞

鱼的眼,歛鳍等待

教堂晨钟敲醒眠中

基督耶稣的教堂

对岸的观音仰卧

人间苦难她最清楚

睡着比醒来更好

救赎,无奈说给自己听

招潮蟹举起螯来

投降或是呼叫

爱比死还冷

死比爱幸福……

于是用梦作为惩罚

酒后已睡或是未眠

电视望着铁达尼船难

我走后,妳好好活着

六旬过后,惯性入睡前吞安眠药,方可幽然昏沉,蒙蒙记忆犹若窗前夜雨,寂寂寞寞的未知灵魂漂泊何方?──老友黯然如是说。

少女少男,初恋,未谙情欲交合,那遥远的年代连牵手都感羞怯,更别言之接吻和抚爱了。分手时不必解释,不纠缠,就怕给对方增添困扰,反是自责己身不符合她的期待。

依偎。事实是再也没有能力挽回谅解与包容,多么多么渴求,身心俱疲的依偎在最初的记忆……从前最美丽、纯洁的曾经相许。

幼稚还是天真,相许什么?天长地久?海誓山盟?残留的遥远、已然忘却的青春记忆偶而回到晚秋的夜梦中,陌生而疏离的浮形显影如在蒙雾里若有似无。犹若妻子笑说──《铁达尼号》电影虚构的不朽情爱,引致船难的理由是欢爱之后的恣意奔跑,女胖男瘦,因此船体偏斜,误撞夜看未明的飘浮冰山。

其实啊不容否认,幼稚非无知,天真非愚痴,那是多么净洁的一厢情愿。时间逝水很残忍,纯真直至成熟,学习规范、驯服于世俗要求的必然妥协,只为了服从现实的存活需要。

都质变、改造成不认识从前的自我了。安身立命,苟且偷生,依偎在相信与不相信的纠葛、辩证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循环、折冲之间;是的,我很好,坚定且毅然地迎风沐雨,人之宿命,神的断然,鬼呢?死后忏悔。

春雨易感,秋红沉静,回眸已是雪夜凝冻。再软厚的被褥,也暖烙不了时间残忍的秒分时日月年的逝水流去无声,终于明白,活着原来是等待死亡。但看识友,一个一个的辞世,连告别都没说,你的心追随都死去大半了。

前尘往事,美丽也苍茫,多久不曾落泪的人终究因为悼念而湿濡了眼底;梦中见或不见都好,至少雾茫夜雨的醒着或深眠入梦的当下,甜蜜挟带苦涩的从前忽然回返,追忆自己的幼稚和天真,就是人神鬼合一的生命丰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