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史里的灵异事件

(朱见深 《一团和气图》局部)

明成化十三年,明朝的第八位皇帝,明宪宗朱见深突发奇想,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行政单位——西厂。

西厂,全称叫做西缉事厂。

我们知道,明朝的特务机构,始于明太祖朱元璋。

明太祖朱元璋这个人,疑心病太重,老是担心他手底下的这些开国功臣们在底下整事儿,于是研究出了锦衣卫这个职务,由皇帝本人直接指挥,专门负责搞情报刺探,监视审问等工作。

锦衣卫隶属于镇抚司,可以说是本朝开国以来最老牌的特务机构。

而且,这锦衣卫权力很大,因为他只对皇帝负责,属于是皇权特许,可以先斩后奏,先枪毙再调查,保证没有一个冤假错案。

锦衣卫可以随便抓人,随便审问,随便处刑(包括死刑),而不用跟任何人打报告,什么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虽然同为执法部门,但是权限和锦衣卫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因为,锦衣卫执法所参考的,根本不是《大明律》,而是皇家的私法,是法外之法。

锦衣卫的权力已经很大了,成祖朱棣在位的时候又搞出了个东厂,好家伙,东厂一出来,风头更盛锦衣卫,因为锦衣卫的领导叫做镇抚使,本质上来讲也属于是官僚体系中的武官,但东厂有所不同,东厂的领导叫做厂公,而厂公都由内宫里的宦官担任,宦官和皇帝的关系更加亲密,皇帝更信任他们,所以他们的权力比锦衣卫还大。

锦衣卫和东厂作为特务机构,按理说已经足够皇帝使用,可到了宪宗朱见深在位的时候,他觉得还不够,还得加强管理,于是他又弄个了个西厂。

西厂的领导,也是宦官,形式和东厂差不多,领导也是由宦官担任,唯一不同的是,西厂的权力比东厂还要高。

(明 锦衣卫)

这锦衣卫和东厂啊,主要负责政治环境层面的事儿,监视一下皇亲国戚啊,看一看宫里的皇子老不老实,看一看各地的藩王什么动向,查一查百官们有没有在底下搞什么猫腻儿,其实这个范围就已经很广了,但是朱见深不满足,作为皇帝,他不仅仅想要对官场上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还想要对民间百姓的生活,社会上的风俗,地方上的风貌都做到心中有数,所以,西厂不仅能监察百官,还能充分的渗透到民间之中。

有读者可能问了,地方上有知县,有巡抚,有布政使,有按察使,还有兵备道,还有定期下放的御史,这多么人加起来,还不把民间社会的变化研究的滚瓜乱熟的,何必非要再搞出个特务机构出来呢?

这当然是有原因的,而且,还是一个细思恐极的原因。

公元1477年,时年是明宪宗成化十三年,这一年,京师紫禁城里有个叫做赵灵安的商人,家大业大,非常有钱,有一回出远门做生意,路上碰到一个独身女子,模样非凡,长得那是柳叶弯眉,樱桃小口,身段婀娜,眼神妩媚,闲静时好比那娇花照水,行动又如那弱柳扶风。

可以说,姿色是相当的哇塞,很快就把赵灵安给吸引住了。

赵灵安走上前去一打听,单身妙龄没对象,他立刻托人说媒,把这姑娘给娶回了京师的府里。

然而,赵灵安前脚把这姑娘敲锣打鼓的娶回家中,第二天一早,赵府上下竟然全部死光,赵灵安也死了,赵灵安的父母亲人也全都死亡,就连赵府中的家丁仆从使唤婆子,甚至就连府里养活的牲畜,那也是一个不留,全都离奇死亡。

昨日花轿迎新人,今朝横祸降家门。

红妆未褪魄已散,悲风凄雨泣孤魂。

( 明 神秘事件)

而且,经过官府里的仵作鉴定之后,赵府上下所有死掉的人和动物,那死状是从容安详,且均无外伤,这也就是说,以当时的医疗科技水平和刑事侦查技术来看,压根就无法判断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更加诡异的是,赵府上下全都死光了,但却唯独不见赵灵安刚刚娶回来的新娘子的尸首。

这个神秘的女人,就此失踪了。

而且从这一天开始,这京师只要一到晚上,总有人扬言看到了一个长相凄美,表情阴冷的女子在街上游荡,城里更是不断有精壮的男子不明不白的死去,一系列堪称惊悚的事情发生之后,百姓们吓坏了,是议论纷纷,一时间这事儿闹得是满城风雨。

您听我这么说,感觉这事儿像是作者编的,像作者在讲鬼故事,因为这听起来实在是太扯,太悬了,但其实这还真不是作者胡说八道,此事基于正史记载,可信度相当之高,甚至事情后来越闹越大,都传到了朱见深的耳朵里,也正是因为如此,皇帝意识到,民间发生的事情和百姓们的舆论往往更加不可控制,所以皇帝才决定要开设西厂。

朱见深建立西厂的时候,西厂的厂公,是一个叫做汪直的人,当然了,这人也是明朝著名权宦,非常知名,很多影视剧作品中都有体现。

汪直这个人,和王振,刘瑾,魏忠贤一样,都是那种呼风唤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专权宦官,但是这哥们论危害性那就远远不及他的前辈和后辈了,因为汪直这个人虽然也作恶,但是他有一定的军功,在戍边和御外的事情上还发挥过一定的作用。

当然了,作为西厂的一把手,汪直这个人的手段,毋庸置疑,也是狠辣的。

西厂当时的权势那都盖了帽了,别说普通老百姓他们想收拾就收拾一顿,就是朝廷大员和王公贵族,他们也从来都不放在眼里,说抓起来拷打一顿那就拷打一顿,没打死算你幸运,打死了那就算你活该。

甚至说东厂和锦衣卫,西厂的人也从来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真要惹毛了西厂,西厂也是照办不误。

(西厂厂公 汪直 形象)

总而言之一句话,西厂有几乎持平于帝王的执法权,但是他们不为忠臣良将站台,也不为百姓伸张正义,反而是频频制造冤假错案,可以说是害人无数。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汪直毕竟是领导,领导哪儿有整天都自己动手干活的?领导只负责规划一个大方向,西厂具体的一些事情,都是汪直的心腹,西厂的百户韦瑛来负责的。

韦瑛这个人,是心地歹毒,手段残忍,他在西厂上班的时候不仅滥用职权,杀害了不少大臣和百姓,还发明了一系列毛骨悚然,骇人听闻的刑罚,具体怎么折磨犯人就不说了,反正基本上吧,西厂的监狱,钢铁侠进去战甲得损坏,威震天出来也得少两个车轱辘。

韦瑛虽然是汪直的心腹,深得汪直信任,但他毕竟只是个百户,官阶太低,前途黯淡,挣的更少,所以他一直想要往上调动一下,但是,处在西厂的这个体系中,如果韦瑛要升职,几乎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漂漂亮亮的办上几件大案要案,只有这样,他才有升迁的资格。

可巧,韦瑛正要升职,还真让他碰上了案子。

大明福建地区,有位都指挥使,叫做杨晔。

这个杨晔,他是明朝初年名臣杨荣的曾孙。

杨荣,和杨士奇,杨溥并称三杨,那在永乐,洪熙,宣德,正统四朝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皇帝跟前儿的红人,所以杨晔也算是名门之后。

本来呢,杨晔在福建做都指挥使做的好好的,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竟然卷入了一场人命案中,好死不死杨晔还有个仇家,又跑到官府去状告杨晔,告了杨晔一堆黑状,那架势是必然要治杨晔于死地,真叫是:

命运无常起波澜,静生忽被祸中缠。人命官司惹身苦,仇家中伤意难安。

前程未卜心彷徨,命途多舛泪阑干。祈愿苍天开慧眼,拨云见日换青天。

(都指挥使杨晔 形象)

杨晔只是个都指挥使,算不得什么大官,平白无故蒙受冤屈,他是心乱如麻,杨晔一寻思,福建肯定是不能待了,这政治环境瞬息万变,情况是一天一个样,自己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被搞死,他不愿坐以待毙,于是连夜出逃避祸,从福建跑到了京师,躲到了自己的姐夫董璵的家里。

当然,这躲是没有用的,你能躲三五天,能躲三五月,难不成你还想要躲个三五年吗?

杨晔到了姐夫董璵的家里,他就跟姐夫说,说姐夫啊,我一直在你家里藏着这不是个事儿啊,我是被冤枉的,我得伸冤啊,你看你在朝廷里有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你找找关系,为我这案子帮帮忙呗?

这个董璵,在京师任何官职居几品,史书没记载,作者不能胡说,但估计也不是什么要员,所以董璵是思来想去,把人际关系都梳理了一遍,大人物他找不到,只找到一个可以说话办事儿的小角色,这个人正是西厂的百户韦瑛。

于是,董璵立刻找到韦瑛,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说自己家亲戚,福建都指挥使杨晔在老家摊上事儿了,现在官府正要拿他呢,要办他,您韦大人是西厂的,西厂权力大管的宽,您看您能不能活动活动,救杨晔一把。

其实吧,这个董璵的话说的还是比较中肯的,因为他没有说直接跑去贿赂韦瑛,没有说让韦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或者说让韦瑛直接把杨晔这事儿就给摆了,他没有干涉司法公正。

董璵的诉求是,官府可以捉拿审问杨晔,但是董璵要求官府能够公开透明的来审理杨晔,不能说因为小人之言或者仇家的诬告,草草的就把杨晔给处罚了。

可是,董璵千不该万不该找韦瑛,而且还是正缺案子升职的韦瑛。

(董璵 形象)

您都到京城了,大可以都察院跑一跑,大理寺转一转,刑部敲敲门,反正肯定会有人受理杨晔的案子,但是如果你把这事儿给捅到了西厂,那么整起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西厂是什么德行?西厂是疑罪从有,宁肯错杀不能放过,你让韦瑛把杨晔给捞着了,他能善罢甘休么?

所以,韦瑛虽然表面上说,董啊,你放心吧,都是亲戚,都是自己人,这事儿我肯定帮你处理的妥妥的,然而前脚他送走了董璵,后脚他就倒打一耙,不仅认定杨晔肯定有罪,还给杨晔编排了一堆贪赃枉法的罪名,第二天一早就带人把杨晔给逮捕了。

在韦瑛看来,如果是普通官员,说不定自己还真要伸伸手帮助一下,人在官场,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但杨晔不同,这杨晔是杨荣的孙子,名门之后,身份地位和一般人就不一样,属于是自带名士光环,这样的大臣如果如果能让自己给斗倒了,给处理了,坐实他有罪,那这将是轰动朝野的大案。

所以,杨晔落到韦瑛的手里,你有罪也有罪,没罪也有罪。

是啊,在韦瑛的眼里,杨晔根本就不是人,而只不过是他升迁之路上的业绩。

你杨晔到底有没有违法犯罪对我韦瑛来说并不重要,但没有你杨晔这个人,对我韦瑛很重要。

韦瑛往杨晔的身上泼脏水,杨晔肯定不承认,但是好汉架不住三遍打,韦瑛在西厂的牢房里把杨晔是好一顿折磨,杨晔实在是顶不住,只好是屈打成招,承认了自己根本没有犯下的罪行。

(大刑伺候)

而且,这西厂最擅长瓜蔓抄,搞倒一个杨晔还不算,韦瑛更是利用杨晔,牵连了一大批朝廷官员,当然最惨的还是杨晔,父母亲人,妻子妾室有的被处斩,有的被流放,家资则尽数抄没,偌大一个门庭,顷刻间被韦瑛搞的是分崩离析。

杨家有子遭祸殃,斗血溅衣惹官堂。京师匿迹求庇护,戚眷相援有真情。

受托原期疏困厄,反成罗网命难成。泱泱大明何所苦?不问前程问姓名。

杨晔一案办成了,朝野果然相当轰动,主办这个案子的韦瑛更是露脸了,一般来说,这种级别的案子让他给办成了,别说百户升千户,就是百户升指挥使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然而,韦瑛千算万算也没想到,自己毒害了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给自己的前程铺路,皇帝却突然宣布,把西厂给取消了,别说韦瑛百户的位子不保,就连权冠一时的汪直也被下放到地方去了。

这原因也很简单,西厂作恶太多,名声太臭了,架不住朝臣一封一封的弹劾,朱见深顶不住压力,只好暂时把这个机构给取消了。

皇帝取消的是制度,但韦瑛丢的可是饭碗,他被罢免了百户的职务,命运也和汪直一样,被委派到了地方,做了个芝麻小吏。

命运这东西,不可捉摸,对你好的时候让你心花怒放,对你不好的时候,那就跟捶牛一样,哐哐捶你,一般人混到韦瑛这个地步,基本上也就认命了。

一个小吏,连官员都算不上,你还想要再怎么往上爬?

(韦瑛 形象)

但是,韦瑛还真就不认命,在地方上干了没多长时间,他就玩起了他的老把戏,那就是罗织罪名,诬告别人——而且这一回他也不是随便告上一个两个人,而是把一堆人(一百多号)都告到了官府,理由是自己发现了他们形迹可疑,意欲谋反。

谋反这事儿,还真是比较朦胧,不太好说,就比如天顺年间徐有贞要杀于谦,给于谦扣的帽子就是谋反罪,当然用脚指头想一想于少保这种千古忠良肯定不会谋反,但是徐有贞污蔑于谦的话术很有意思,皇帝问徐有贞说于谦到底反没反,徐有贞说:意有。

到底反没反?意有。

那到底反没反?意有。

这纯属是耍流氓。

所以,韦瑛状告这帮人,他也说这这帮人意欲谋反。

以前他在西厂,他最喜欢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种把戏,如杨晔那样的官员都能被他给弄死,所以他的自信心一直很膨胀。

但是,此时的他,早已经不是西厂汪直的亲信,更不是皇权特许的爪牙,他只是一个小吏,他此时的自信心说白了就是一种自负。

在西厂待长了,韦瑛以为,外面的世界就和西厂一样,不讲公平正义,没有礼仪道德,他以为大明的官员都和他一样丧尽天良,毫无廉耻,为了升官发财不择手段,可事实上成化年间的吏治大体上还是清明的,他跑去官府举报,结果一没证据二没逻辑,很快被当地官府识破。

(明宪宗朱见深 绘像)

朋友们,这告状没告成,韦瑛可不是拍拍屁股就能走掉的,因为韦瑛的这种行为属于是诬告,而明朝的法律规定,诬告罪是要反坐的。

什么叫反坐,就是你韦瑛诬陷别人谋反,可别人如果没有谋反,查出来是你埋汰人家,那么你就要承担这个你凭空捏造出来的谋反罪名。

同样的道理,诬告别人杀人,那么如果状告不实,就等于是你自己杀人了。

所以,不管你韦瑛谋反没谋反,你诬告别人谋反,被查实了,那你就等于是你谋反了。

翠袖心机深隐,狐裘藏奸难禁。

笑里露刀光,作恶多端何救。

休休,休休,奸人巧计终自误。

由是,韦瑛喜提谋反大罪,择日被凌迟处死。

这件事儿,后来还被朱见深本人给知道了,皇帝拿过韦瑛的卷宗一看,发现这货实在太不是东西了,此前就劣迹斑斑,于是皇帝要求大臣,把韦瑛之前处理过的案件全都重新审理一遍,结果因此而释放和平反了不少冤屈的人。

而至于杨晔是不是这一批沉冤得雪的人,史书没有下文,我们不得而知。

不过有意思的是,朱见深在批示韦瑛这桩案子的时候,有这样一段话:

除恶务本,曩者瑛罪固当死,朕已从轻谪调,而稔恶不悛,岂容再赦,宜亟斩之,仍枭首于被害处,其恶党论罪有差,被诬者皆释。

《明宪宗实录》中的这一句“除恶务本”,千百年后听来,仍旧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