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二院学生患癌疑云,与实验室环境、试剂有关吗?
11.9
知识分子
The Intellectual
图源:Pixabay
撰文丨周叶斌
责编| 李珊珊
中山二院因为传出某实验室多位学生(博后)患癌的消息被推上风口浪尖。在引发公众注意后不久,中山大学医学院给出了3位曾在中山二院乳腺癌研究中心学习工作过,这两年又不幸患癌的研究人员信息。
可在一些民众心里,难免会觉得几年内同一个单位出现几位癌症患者,似乎太巧了些,更何况刚好还是做癌症研究的。学生、博后可能会因为做这些癌症实验而“染”上癌症吗?甚至,像网上的一些传说一样,是实验室中的跟肿瘤研究有关的实验试剂和操作出了问题,使得实验员染上肿瘤?
网传实验室论文的研究方法并不特殊
笔者在Pubmed上以网传实验室负责人的名字加上广州为地址做检索,共找到论文41篇,包括多篇CNS级别的论文。大致浏览了几篇论文后发现,该研究组在很多论文里的实验方法相近,这也是在科研界非常普遍的现象:每个实验室都会有自己的研究模式,其中就包括了常用的实验模型、实验技术。
而从这些发表的论文来看,涉及的实验方法都是肿瘤基础研究里常用的方法。
该实验室多篇论文里都采用的研究方法包括小鼠肿瘤移植模型,人源化小鼠模型、用影像技术PET-CT监测小鼠模型里肿瘤变化、研究肿瘤模型的化疗耐药性等。上述技术以及涉及的一些实验试剂在舆论风暴里被传得面目全非,实际上做相关研究的人都明白,对实验员而言,这些实验的风险很低。全世界很多做癌症研究的实验室都在用这些技术,也都能很轻易地让老鼠得上癌症(治愈老鼠的癌症也很容易),却并不意味着这些试剂与操作能让人类轻易地患上肿瘤。而具体到中山二院的学生与博后罹患癌症的原因,也许我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进行判断。不过,在肿瘤实验室里,研究者们究竟在做什么,这些操作会不会在人类身上诱发癌症,却是我们可以分析一下的。
移植肿瘤:只能移植到没有免疫系统的老鼠身上
网上传得最吓人的便是肿瘤移植,很多人听了都想是不是操作失误,肿瘤移植到实验员身上。其实小鼠肿瘤移植模型是肿瘤研究里非常常规的实验操作。我们可以看该实验室2018年一篇论文里的方法描述:
这段话提到了用两种肿瘤细胞构建小鼠肿瘤模型,就是把两种癌细胞移植到小鼠身上,长成肿瘤,以供后续研究。两种肿瘤细胞一种是细胞系,即经过实验室长期培养已经永生的癌细胞,类似大名鼎鼎的HeLa细胞系。这篇论文里用的是MCF-7,一种常用的乳腺癌细胞系。
另外一种是primary breast cancer cell。这是什么呢?想象一下病人做肿瘤切除、组织活检,都会获得肿瘤组织,里面也都有肿瘤细胞。病人的肿瘤细胞,也叫初代肿瘤细胞,primary cancer cell,和肿瘤细胞系一样,也能在小鼠身上构建肿瘤模型。
但这些肿瘤移植有前提条件:必须也只能植入到免疫抑制的小鼠,就是文章里说的NOD/SCID mice,才能成功诱发肿瘤。这种小鼠具有特殊的基因变异,T细胞和B细胞都没法发育,即完全没有获得性免疫,此外,它们的先天免疫也受损——NK细胞功能不正常。
为什么必须用这种免疫系统完全不正常的小鼠来做肿瘤移植?因为无论是肿瘤细胞系还是患者的初代肿瘤细胞,对小鼠的免疫系统来说都是外来物,都会被清除掉,只有用NOD/SCID这种严重免疫抑制的小鼠,移植的癌细胞才能长成肿瘤。
NOD/SCID小鼠的免疫抑制之严重,必须生活在超净环境下。具有正常免疫功能的实验员,别说做实验应该戴手套、穿实验服,就算真不小心赤手碰到这些个肿瘤细胞,也不会被肿瘤细胞怎么样。不可能存在网传的小鼠建模出了差错,学生得癌症的情况。
从笔者看到的论文来看,该实验室基本都是用人源的肿瘤细胞系或患者肿瘤细胞构建移植模型,也就是都必须用免疫抑制小鼠做实验。癌症研究里有能在免疫系统正常的小鼠里生长的肿瘤模型,不过那些都是与某个品系小鼠遗传背景类似的肿瘤细胞。比如常用的B16-F10肿瘤模型,这是一种小鼠的黑素瘤细胞系,可以在某些品系的小鼠上长成肿瘤。当然,鼠源的肿瘤细胞也没法在具备免疫系统的人身上存活。
PET-CT:确实不该乱做,
不过小鼠有自己的微型机器
中山二院某实验室另一个被传得沸沸扬扬的是实验中用到了PET-CT,后者可是涉及到辐射。于是就有传说学生可能被辐射。
PET-CT确实具有放射性,这也是为什么说做体检时没事给人做PET-CT或全身CT非常愚蠢。可是这个研究组是对上面说的小鼠做PET-CT,例如下图是前述提到的论文里小鼠PET-CT结果。
在给人做肿瘤医学影像是利用PET-CT来寻找肿瘤、观察肿瘤变化。实验室里给小鼠做PET-CT也类似,主要目的是用无创手段持续观察小鼠肿瘤模型的变化,比如给小鼠喂某个药,肿瘤有没有缩小,敲除了某个基因,肿瘤是不是长得更快、转移是不是更多。
可小鼠做这些医学影像都是有专门的仪器,像该论文里就提到用了微型成像仪器(mciro PET-CT scanner)。毕竟一只小鼠才多大,不能把它放到人的机器里去。比如下图就是给实验室动物做PET-CT的机器样图:
前面会有一个放动物的舱室,CT成像都是在舱室移入机器后完成,旁边的实验员可不会接受辐射。
对于PET-CT来说,PET部分需要输入具有放射性的追踪物,例如常见的18F-FDG,后者相当于是带了放射性的葡萄糖,输入体内后做成像可以追踪哪些组织吃“糖”多,肿瘤组织恰好又嗜糖,也就能被PET成像。
相关实验员在操作时显然会接触到18F-FDG这类放射物,可是小鼠PET用的18F-FDG量会远小于给人做检测用的量。虽然说在这些操作过程里还是会有辐射暴露风险,需要有防护措施,但整体的量非常低,和医院放射科里工作的人没法比,很难想象会造成健康威胁。
小鼠做放疗会影响人吗?
该研究组也有实验涉及别的放射性暴露。癌症研究里会用到humanized mouse model,人源化小鼠模型。比较常见的是让给小鼠移植上人的免疫系统,这样可以直接在小鼠身上观察人体免疫系统的反应。
而在该实验室2017年的一篇论文的方法里,就提到让小鼠接受辐射。这一步目的是杀死小鼠的免疫细胞(骨髓细胞),然后移植上人的免疫细胞,让小鼠的免疫系统人源化。该实验可以想象成给老鼠做放疗,显然需要接触到放射性。不过这也是通过专门的仪器做,实验员遇到的暴露非常低,不太可能对人体有影响。
按笔者个人观察,安全措施再马虎的实验室,一旦涉及放射性都是异常仔细小心。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无论是机构(比如学校医院)还是实验员个人,对放射性总是非常紧张,行事会更小心。另外,给小鼠做放疗、PET-CT都涉及专门的仪器,这些仪器制造商更是怕出事,机器设计上就会千方百计考虑如何让操作员不受暴露。
试剂、药物也不能忽视剂量
从一些文章看,该实验组在研究中也会用到一些化疗药物,网上也有传说实验试剂导致癌症。像前文提到的2018年该实验室论文里,有研究肿瘤对常用化疗药物docetaxel(多西他赛)的耐药性,也就用到了docetaxel,见下图。
研究人员需要在实验室里做到常规的防护,比如前文说的手套、实验服等等。不过实验室中的用药量和临床用量相比,那可差得远了。一个成人体重60千克都不算重,一只小鼠可只有20-30克,使用同样的剂量——比如10毫克每千克体重,这也导致了实验室使用的药物只有一点点,离人类的起效剂量相当远。用量上的有限,也会降低实验员的潜在风险。
科研机构应如何对待这种怀疑?
当然,从现在的公告看,一个研究单位里短短几年有3位年轻人得癌症,无论原因是什么,对这些年轻人以及他(她)们的家人来说都是巨大的悲剧。无论是研究所、学校还是医院,应该考虑到这几位年轻人不管在这儿呆过多久,不管有没有成为给单位带来巨大效益的精英,在这里求学过、做过研究,就是自己人。自己人遇到困难不幸时,我们有基本的道德义务去帮助,自己人遇到困惑不解时,我们也有责任去帮助调查,寻找答案。
一个能真正长久发展,也值得年轻人去求学、奉献自己科研生命的机构,最关键的可能不是有几篇CNS文章,有多少院士名人,而是这个地方有没有把你当自己人,不是哪天你当院士拿诺奖了这个机构把你当自己人,而是哪天你病了、落魄了,这个机构仍然认你是自己人。
我们也希望有具体信息的权威部门最终能用实际的调查、真实的数据来让学生安心,也回应大众的疑虑。
参考资料:
[1]https://doi.org/10.1016/j.cell.2018.01.009
[2]https://aacrjournals.org/cancerres/article/77/13/3591/621909/Epstein-Barr-Virus-Induced-VEGF-and-GM-CSF-Dr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