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柒已归”背后的成都千年文化

三年之期已到,子柒已归。

11月12日这天晚上,我拎着外卖哼着小曲准备进行一个饭的恰,点开B站却看到小约翰等一众鸽王动态死一般的寂静。

正欲痛斥本朝up主不干人事,余光却扫到某小窗里的李子柒跑过小径,跑过花田,在我们熟悉又陌生的云海上迎来了一轮崭新的朝阳......

戾气在这十几秒间烟消云散,就像三年前无数个这样的瞬间,每当生活里的乱麻缠的我们动弹不得,云海上的姑娘与婆婆,高山上的牵牛花跟小黄狗就会把我们敲晕拽进最原始的柔软之中。

李子柒再一次回到了忠诚于她的互联网。

带着她的“手作独栋衣帽间”、紫漆衣柜、蜀锦绒花,给所有知道子柒名字的人——这个在多年以前便以年为单位拍视频、认真生活、做非遗传承的田园区顶流,回来了。

一口气连更的三条视频,让大家知道这三年里她不仅没有忘记努力生活,忘记非遗,反而在打磨技艺,尝试更多老祖宗的生活艺术。

在与新华社记者的专访中大家也得以了解,这三年来子柒除了忙着补觉、陪奶奶到处旅游、其间还拜访了一百多位非遗传承人和文化工作者,这也让她找到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动力和方向。

如今我们看到的《雕漆隐花,雕出紫气东来!》、《送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便是子柒学习与锻炼归来的结果,其背后便是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成都漆艺与成都织锦。

其实细心的朋友可以发现,无论是漆艺还是蜀锦(含义便是“四川成都所织造的花锦”),都是非遗文化中的成都标志性技艺。在没有现代化工材料的过去,古蜀人利用天然材料与天马行空的工艺技法,制成了连今人都要称奇的精妙绝伦的手工艺品。

在《送给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中,子柒主要进行了养蚕缫丝的工作,织造主要由蜀锦研究所完成,我们今天就主要聊聊大漆。

在大漆视频中,李子柒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制作拍摄了一整套漆艺流程,最终呈现给我们象征“麒麟回首、万事不愁”的紫漆衣柜。

所谓大漆,指的是割开漆树树皮,从韧皮内流出的一种天然白色粘性乳液,后经加工便能制成涂料。从“漆”的汉字构成我们也能看出,它象形的是树木流出液体的样子。

古时采集天然漆,需要人力在高达二十米漆树树干上采集,先划一刀,用蚌壳承接,便有别称“柒树”,“柒”象形的便是切割树木流淌乳汁的样子。

从本质上讲,柒与漆二字均指古代制漆工艺,宋代音韵学著作《集韵》中有载“漆,或作柒”,《山海经》中载 “刚山多柒木”,可见二字经常混用,“紫漆衣柜”与“子柒已归”也真不是网友瞎联想。

只能说好好学习,谐音梗都能显得满腹经纶。

古人在漆树上采集到的天然漆,通过加工可制成生漆、熟漆、色漆,将其涂抹到合适的木胎或其它材料表面,便可以得到一个便宜、防腐、轻便、易得、耐热、耐酸、耐磨、耐摔、隔水的“漆器”。

古语:“滴漆入土,千年不腐”。

漆盘 西汉 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 成都博物馆藏

这么好的东西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

没错,就是塑料。

在没有化学生产技术的古代,我们的老祖宗用天然材料跟树木汁液一顿操作,便获得了有相似实用度且艺术性更强更环保的生活用品。

在大量出土于荥经和青川墓地的春秋战国时期成都漆器,我们可以看到其种类包括漆盒、漆盘、漆壶、漆杯、漆奁、漆梳等等日常生活用品,说明哪怕在当时,漆器也已不是什么罕见的贵重物品。

游戏中的漆器店

如此高的实用性、艺术性、可获得性,让漆器在漆树广泛分布的东亚遍地开花,迅速风靡。

作为最早可追溯到8000年前的中国传统工艺美术,《韩非子》中有记载:“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禹作为祭器,墨染其外,而朱画其内,缦帛为茵,蒋席颇缘,觞酌有采,而樽俎有饰。”

也就是说自大禹时代,中国人便已经开始制漆用漆。

经穴漆人 西汉 成都老官山汉墓出土 成都博物馆藏

虽然漆艺的使用究竟是古代中国地区更早还是日本地区更早,在学界尚有疑义——两国都有自己的原生漆树种类,且都在史前时代开始发现跟使用这份属于东亚的特有的礼物。

但没有争议的是,在随后东亚旷日持久的人口迁徙与长达1600多年的朝贡体系中,东亚文化呈现出了以古代中原地区为文化中心向周边辐射传播的样态,中国的农耕生活形态、包括漆器在内的复杂多样的工艺美术技法、六朝、隋、唐佛教美术都对周边国家影响深远。

《唐大和尚东征传》中有载,鉴真第二次东渡所备办的物品中有“漆盒子盘三十具,金漆泥像一躯……”

随着交流与岁月沉淀,中日朝越琉等国的漆器工艺日趋牛逼,逐渐产生了各自偏好的美术风格。

在物产不甚丰盈的欧洲人心中,中国叫陶瓷,日本叫漆器,阿根廷叫白银(argent)

其中,中国漆器以技艺复杂,造型立体,流派多样而闻名。

在几千年的实践中中国漆器逐渐形成了福州脱胎漆艺、北京金漆镶嵌、成都金银平脱、山西平遥推光漆、山西新绛剔犀(云雕)、安徽犀皮漆、湖北楚式漆器髹饰技艺、广东阳江漆、贵州大方皮胎漆器、彝族漆器等等等等流派,过于强大,无法言尽。

北魏 彩绘人物故事图漆屏风

元 花卉纹剔红渣斗 杨茂

元 广寒宫图嵌螺甸黑漆盘残片

而李子柒在视频中所使用的雕漆隐花、拉刀针刻等技法,就是典型的成都漆艺区别于其他地区漆艺的重要特色。

成都漆艺也向来以工序繁多、制作细致、耗时久长著称,尤以“三雕一刻”——雕银丝光、雕花填彩、雕漆隐花、拉刀针刻等极富成都地域特色的修饰技艺闻名于世。

巴蜀自古盛产生漆和朱丹,也是栽培漆树最早的地区之一,这让成都从很早以前便成为了中国漆器的主要产地之一。

三星堆遗址就曾出土一件雕花漆木器,青铜人头像的金面罩内侧那层土漆粘接时留下的“极薄的呈枣红色的硬壳”,可以见得三星堆时期的古蜀人已熟练掌握了制漆用漆工艺。

至秦汉时期,四川便已经成为了我国漆器生产中心,各地出土的汉代漆器上往往有铭文“成市草”、“成市饱”、“蜀郡工官”、“广汉郡工官”等字样,其中早通造,饱指漆器制作的工序,当时的制漆工匠们均自豪地在漆器上留下了“成都造”的烙印。

西汉扬雄的《蜀都赋》中也记载汉代的成都漆器作坊“雕镂釦器,百伎千工”的描写,可以窥见当时成都漆器发展的繁荣景象。

后来到了唐代,成都漆器在众多流派依然占有重要的地位,《万历野获编》的“云南雕漆”中有载“唐之中世,大理国破成都,尽掳百工以去,由是云南漆织诸技,甲于天下”。

可见四川的漆器工艺传到云南后依然具有强大的生命力,在本土融合中又助推云南漆器出现了数百年的繁盛期。

可以说李子柒不愧是成都非遗大使,复出的第一条视频便将成都漆艺里割漆、制漆、制胎(补一下就行毕竟衣柜是现成的)、底灰、髹漆、雕漆、螺钿、打磨、揩清、推光一个不落的展现给了海内外千万网友。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在当代材料科学的加持下,漆器的落寞也是一个必然。

不仅是便宜、防腐、轻便、易得、耐热、耐酸、耐磨、耐摔、隔水的需求有了无数解决方案,相同消费场景迅速被塑料制品替代,甚至连许多需求本身都不再必要了。

满大街只要一两块钱的瓷碗,超市方便面买五包赠大汤碗,在当代生产力大普惠的背景下,漆器早已被小而美、慢而精的定位束之高阁。

而且采集与制漆的过程看着很难,实际也一点都不简单。

百里千刀一斤漆

漆树的每一个部位都含有漆酚,大约50%至75%的成年人会对漆酚过敏,许多人光是路过漆树便会产生过敏反应,咬人树可不是浪得虚名。

手工艺人在接触过程中更是可能因全身红肿、瘙痒难耐而痛苦万分,子柒在割漆过程中就因严重过敏整个团队一起去医院打抗过敏针。

也是这些不再适合当代工业社会下的种种,让如今人们想到漆,第一反应不再是难以采集的树木汁液,而是化学漆、合成漆、油漆、功能漆等量大管饱的当代涂料,人们看着李子柒爬上爬下旷日持久的采集,才惊觉漆的真正含义。

就像如今的我们打电话依旧说“拨号”、“拨个电话”,然而真正需要拨动的电话轮盘却早已消失在生活间,走进了博物馆。

然而,这也是多年不见,人们依旧热爱李子柒的原因。

当代社会像一个精密的齿轮,我们每个人都是里面按时转动的一小环,我们的生活富足了,有保障了,但同时,社会分工高度毛细化,个人完成任何一项全流程操作,都变得难上加难。

但就是有这么个人,在简单的山上盖了一座不简单的房子,从零开始养蚕缫丝,学习成都漆艺,在四川漆树林的来来往往间雕出了麒麟。

通过非遗,人们把握住了穿越时空的手艺,也把握住了自己。

人们需要城市,也需要田野和一些慢节奏的东西。

就像子柒在新华社记者专访时说的,许多传统文化就像是一位垂暮的老人,他们历经了遥远的历史长河,不断的回望,他们渴望在这个不那么需要他们的时代里,找到属于它们的一点价值。

而如今,我们有了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选择,让越来越多喜爱传统文化的手艺人们得以自愿加入,自媒体的繁盛,也让更多人回头看到并去喜爱这些老人。

在如今的社交媒体上,活跃着大量与李子柒一同传播中国非遗文化的博主,仅成都一地,在小红书、快手、抖音、微博便有四百余位不遗余力宣传本地传统文化的账号,内容覆盖美食、武术、体育、戏曲、传统手工艺等等领域。

成都丰富的历史文化、独特的民俗文化、多样的美食文化为自媒体创作提供了大量极具吸引力的素材,在实地走访中,几乎100%的创作者都表示,成都独具特色的文化环境为自媒体行业发展提供了肥沃的土壤。

人们透过平台大V们的视角,重新认识了成都千年,也重新见证了中国千年。

在党的十八大报告中指出:“文化是民族的血脉,是人民的精神家园。想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必须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以传统非遗文化为代表的精神财富正在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社会和生活,成都作为西部地区重要中心城市,凭借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独特的文化魅力,属地自媒体的非遗传播也呈现出蓬勃向上的发展态势。

可以说,子柒传播了非遗文化,非遗文化也成就了李子柒。

从前慢的,如今依旧慢,但慢不会永远都是弊端。

慢也可以是人们的选择。

以悠闲文化著称的成都,在岁月间精雕细琢的非遗,在一盏茶,一碗漆,一瓢粉的相得益彰中,这一刻,便也成了千年文化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