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点点繁星闪烁。微风吹拂着大地,林间的营地中篝火明亮,与那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营地中传来歌声,低沉而压抑,带着几分悲凉,也带着几分希望,仿佛一位在黑暗中‘摸’索的旅人,虽然找不到光明,但是在旅人的心底深处,那光明终究是会到来的。
在这悲凉却又带着希望的低沉歌声中,蒋翊武抬起头,向那黑沉沉的天空望去,繁星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了,却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被乌云遮挡的缘故。
从嘴里拿出那根草绳,蒋翊武低下头去,继续编织着那只草鞋,没办法,现在后勤供应基本上断绝了,军装、被服、布鞋、棉鞋都供应不上,这游击队员们不得不学会自己编织草鞋,万幸的是。在游击战训练班和军校的时候蒋翊武学过如何编织草鞋,所以,在这帮朝鲜游击队员面前他倒是没‘露’怯。
蒋翊武是一年前来到朝鲜的,接替刘复基的位置,以“军事顾问”的身份协助这支朝鲜游击队进行作战,而在此之前,他在武汉陆军大学接受过严格的游击战训练,无论是理论还是经验都是非常不错的,因此,这支游击队并没有因为刘复基的回国而失去斗志,虽然由于战略空间被压缩而导致游击区面积越来越小,但是所有的游击队员们仍然斗志昂扬,与日本殖民军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游击战。
与刘复基一样,蒋翊武也是共和军特战团出身的军官,虽然特战团的指挥官曾决定推荐他们两人去基层部队担任高级军官,而且总司令也同意了,但是蒋翊武和刘复基最终还是决定继续留在特战部队里担任低级军官,因此,从陆军速成学堂正式毕业之后,蒋翊武和刘复基仍旧在特战团,都是连长,后来特战团扩编为特战旅后,两人才被提拔为营长,再后来,由于中枢决定支持朝鲜反日运动,于是便先将刘复基调出了特战旅,派往朝鲜组建游击队。而稍后不久,蒋翊武也被调出特战旅,不过没有直接去朝鲜,而是先去了陆军大学进行深造,专攻游击战,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若论游击战的理论修养,蒋翊武比刘复基更胜一筹,不过当他到朝鲜接替刘复基的时候,刘复基已在战争中学会了战争,所以,在回国之前,刘复基反而给蒋翊武上了几天课,留下不少宝贵的实战经验,而这些实战经验是陆军大学里学不到的。
只是蒋翊武没赶上好时候,等他被陆军部派到朝鲜接任“军事顾问”的时候,朝鲜的反日运动高‘潮’已过,朝鲜南部地区逐渐为日本殖民军重新控制,许多的“独立区”被日本夷为平地,南部地区的游击战已经无法取得令人满意的战果,于是。这游击战的主战场就迅速转到了朝鲜北部的崇山峻岭中,这里的条件比起南部更为艰苦,但是对于游击队而言,这里的地形更方便进行游击战,就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中,蒋翊武在朝鲜的山区一呆就是差不多一年时间。
按照陆军部的规定,派往朝鲜的军官每一年轮换一次,眼看着蒋翊武就要被调回国内,但是国内却迟迟没有派来接替的军官,这让蒋翊武非常担心,毕竟,新人加入部队,是需要一段适应期的,要想协助朝鲜军官指挥作战,光有理论修养是远远不够的,想当初,蒋翊武刚到朝鲜的时候,刘复基可是手把手的带了他差不多一个月,然后才回国的。
“不知道国内会派谁来接替我的职务?不知道刘复基那家伙现在是不是还留在特战旅里?不知道日本的下一次扫‘荡’会在什么时候?不知道国内现在怎么应对朝鲜的局面?……”
太多的“不知道”在蒋翊武脑海里萦绕,没办法,现在信息闭塞,通讯不畅,几乎所有的游击队指挥官都在为这个搜集消息的事情发愁,以前形势不错的时候,朝鲜的反日游击队很是装备了一些无线电台,用于与鸭绿江对岸取得联系,或者干脆与在朝鲜近海航行的中国潜艇取得联系,但是随着日本殖民军逐步掌握战争主动权,朝鲜的反日游击队不得不分散活动。以前,蒋翊武的部队可以跟着“游击师”、“游击旅”活动,但是现在,他的“游击连”就是目前朝鲜反日游击队最大的战略单位,偶尔能与其它部队临时凑成一支“游击团”,那就是了不起的壮举了,也正因此,那些在‘激’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的无线电台只能优先装备那些由高级军官指挥的游击队,蒋翊武的这种普通游击部队是无权拥有无线电台的,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因为现在的无线电台需要高耸累赘的天线,只会成为部队行军时的拖累,所以,现在的蒋翊武要想得到外界的消息,只能依靠最原始的“人力通讯”。
前天蒋翊武已派出了几名朝鲜游击队员,去向上级汇报工作,并顺便领回上级的命令以及最近国内出版的报纸,按说那几名游击队员上午就应该回来了,但是直到现在连人影也没看见,这多多少少让蒋翊武有些担心,毕竟,他的部队已从年初的两百多人锐减到现在的不足一百人,剩下的人几乎人人带伤。现在的每一个队员都是宝贵的战斗资源。
经过这一年的战斗,蒋翊武真正的见识了战争的残酷‘性’,以前在国内跟着总司令东征西讨,倚仗的是优势兵力与火力,虽然战争一样残酷,但是相比朝鲜半岛的游击战与反游击战,正规战争的残酷‘性’只是体现在战场上,而在朝鲜,在这片三千里江山的游击区里,到处都可以看见游击战与反游击队所带来的巨大破坏,在这场战争中。作战双方都将灵魂深处最黑暗的一面显示出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的话,蒋翊武恐怕很难相信这种低烈度的战争竟会带来如此巨大的破坏。
这种破坏主要是日本军队造成的,为了消灭反日游击队,日本军队不惜烧光整座村庄,杀光村庄里所有的手无寸铁的村民,这已经不是在打仗了,这是在泄愤,更是在犯罪,美国、中国、德国记者正在利用这一情况深入揭‘露’日本军队的暴行。
但是在蒋翊武看来,记者报道不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的反日游击战争即将失败,这不是悲观,而是心里话,那本《游击战》说得不错,失去了正面战场的掩护,面对一个拥有强大国力和军事机器的入侵者,单纯的游击战最终都会走向失败,这与勇气无关,与战斗力无关,只与大国之间的利益搏弈紧密相连,如果不能得到某个大国的强有力的支持的话,朝鲜半岛的反日游击战是坚持不下去的。
即使看到了那黯淡的前景,蒋翊武却依旧坚守着职责,因为他明白,他在朝鲜多坚持一天的游击战,那么,日本就能被多牵制一天,这对于中国是有利的。
就在蒋翊武坐在篝火边,一边编织草鞋,一边出神的时候,一个游击队员匆匆奔进这块林间空地,跑到蒋翊武跟前,向他报告。
“队长,通讯员回来了。”
虽然中国话说得很生硬,但是蒋翊武还是听懂了。在朝鲜一年时间,他甚至还学会了一些粗浅的朝鲜话,自从前几天那场遭遇战中游击队指挥官重伤之后,蒋翊武就失去了最后一位正规的朝鲜翻译,而且现在,他是这支游击连的代理连长。
蒋翊武扔了草鞋,拍了拍手,跟着那名游击队员走出林间空地,向几名正‘摸’向这边的人迎面走去。
通过蹩脚的翻译,蒋翊武勉强听懂了通讯员的话,知道对方带来了一份书面命令,于是急忙将那命令要了过去,走回篝火边,核对了一下密码,然后就着火光研究那份命令。
命令是由“咸镜道游击司令部”下达的,内容均为特级密码编写,这让蒋翊武的译读有些慢。
虽然命令的内容不多,但是却让蒋翊武非常震惊,因为根据命令上的内容,所有在咸镜道活动的朝鲜反日游击队都必须在五天之内想办法渡过鸭绿江,前往中国辽宁、吉林两省,然后在那里解除武装,由中国军队保护前往“北满中立区”。
这个命令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表明中国已经改变了立场,决定放弃支持朝鲜半岛的反日独立运动了?
蒋翊武将那份命令又重新研究了几遍,心中一阵凄凉与无奈,或许,这就是小国的悲哀所在吧,身不由己,无论怎么奋斗,都只是大国政治与利益搏弈的牺牲品,朝鲜的命运不由朝鲜人决定,而由强国决定,在强国眼里,朝鲜就是可有可无的小脚‘色’。
“传令,提前准备早饭,我们天亮之前转移营地,往北边走。”
蒋翊武立刻下达了命令,他决定暂时不将上级命令内容告之部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恐慌情绪,现在军心很重要,而且,这些人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如果将他们留在这里,那是很不负责的做法,蒋翊武相信,这个命令的背后还藏着更多的东西,将来,这些战士或许还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蒋翊武开始收拾自己的背包,这时,他又注意到了风中飘来的歌声,歌还是那首朝鲜民歌,但是曲调却更悲凉了,而那歌声里潜藏的希望似乎也消失了。
一声叹息,蒋翊武用力摆脱了脑海里的杂念,开始研究行军路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