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开始曾提及骆龙老爷有两个儿子,长子骆宾王,次子骆宾玉。然而,至此,只是说了骆宾玉故事,为何没说长子骆宾王的事呢?这是因为,骆宾王已经入京应试了。
骆宾王应试的年龄,是在22岁那一年。试前,他曾经投靠父亲生前的好友韦明府(唐时称县令为明府)读书,然后才直奔长安。
当时,骆宾王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才子了,他对对自己的学识也颇为自负,以为春闱一博,即可雁塔题名,获取功名。可是,由于他恃才自傲,对科举场上的种种流弊,诸如请托、通关节、私荐、场外议定之类,不屑一顾。考试前后,人家忙忙碌碌进行院外活动,他却悠闲自得地饱览京、洛名胜。结果,考试的结果,竟是名落孙山!
这一下骆宾王慌了手脚,他第一次体味到现实生活的冷酷无情。个人的前程、家庭生活的改善、父辈师长的热情期待,都成了泡影。下一步该怎么办?经过几个不眠之夜的辗转思忖之后,他决定南下义乌,向故乡的亲人求援。
在外流浪的游子,投入了久违的故乡怀抱,受到亲友们热情地接待,使他真切地感受到亲情的温暖。但这时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正在远方翘首等待。他不能在故乡多作逗留,于是匆匆赶回长安,以更务实的态度潜心书海,闭门苦读,为迎接第二次试场拼搏作充分的准备。
听到长子应试失败的消息,母亲没有责备,只是觉得儿子还有机会,再说,眼下次子骆宾玉正搬柩回南,路上也不好说什么,答谢了送信之人,就继续上路了。
骆宾玉自从苦水铺告别了花振坤,到黄河渡口,一路盘费尽是花老着人随管。骆宾玉称二两银子送他买酒吃,叫他回去多多上复花老爷,异日相会面谢罢。那人回去,骆宾玉一众渡了黄河而走,非止一日,那日来到广陵,管家的家人出城门迎接,自大东门进城,到了家将老爷的灵柩悬于中堂,一家大小男妇挂孝,叩了头,又与太太公子叩头完毕,速备酒饭,管待人夫脚役,各人不得少把,余忠义一一称付。众人吃饭后,收拾绳杠各自去了。老爷柩前摆设几味蔬菜,母子二人又重新祭典一番。次日起身,各处请僧道来家做好事。
骆宾玉正吩咐家人办事,门上人禀告:“骆大爷,南门徐大爷来了。”骆宾玉迎接请客厅坐下徐大爷道:“昨日舅舅灵柩并舅母表弟驾回府,实在不知,未出廓远迎,实为有罪。今日早晨才知道消息,备了一份香纸,特意来灵前一奠。”骆宾玉道:“昨日回舍,诸事匆匆,亦未及即到表哥处叩谒,今日特蒙光临,何以克当。”吃茶之后,徐大爷到老爷柩前行祭一番,又与舅母骆太太见礼。骆太太看见徐大爷身躯方面大耳,相貌魁伟,心中大喜,说道:“愚舅母在家时,贤甥尚在孩提,一别数年,长此人物,老身甚喜。”徐大爷道:“彼时表弟年一十一岁,今也长成大器,若非家中相会,在外面路遇还不认识呢!”骆宾玉道:“好快啊,计一别竟十一年矣!”说话一会,摆酒后席款待。
原来,这位徐大爷历居南门,祖、父皆武学生员,其父母就生他一人,名唤苓,表字松朋,是骆宾玉姑姑骆氏所生,系骆老爷外甥,骆宾玉之嫡亲姑表兄弟。他自幼父母双亡,骆老爷未到任时,一力扶持。骆老爷定兴赴任,意带他同去,但他祖父遗留下三万余金的产业,他若跟去,家中无人照应。故而在家,嘱咐一个老家人在家帮助理事,请老师教训。这徐松朋天性聪明,骆老爷赴任之后,又过了三年,十八岁时入入了武学,本城杨乡宦看见他文武全才,相貌惊人,少年入泮,后来必然要大擢,以女妻之,目下已经二十六岁了。闻得舅舅灵柩回来,特意备香楮来祭。是日骆宾玉留住,款待了午饭方回。以后你来我往,谈文论武,十分投合。骆宾玉在家住了四月有余,与母亲商议,择日将老爷灵柩送葬。临期又请僧道念经超度,诸亲六眷、乡党邻里都来行吊,徐松朋前后照应,到期将老爷灵柩入土,招灵回家。三日后,沿门谢孝,谢孝完毕,丧事才算办妥。
一日无事,骆宾玉在太太房中闲坐,余忠义立一旁,议论道:“我们在外面数年,这扬州也不知道富了多少人家,穷了多少人家。某人素日本来大富,今日竟穷了;某人往日穷困潦倒,今日竟成了大富。”骆宾玉道:“古来有两句说得好:古古今今多更改,贫贫富富有循环。世上哪里有长贫长富之理。”余忠义在旁边说道:“大爷、太太在上,俗话说得不错:家无生活计,吃尽斗量金。你看那有生活的人家,到底比那些清闲人家永远些。”太太道:“正是呢。即今我家老爷去世,公子清闲,虽然可以暖衣糊口,但恐怕以后有出无入,终非永远之业,你哥哥应考又不中;下次备考还是要花些银两。老爷为官清廉,积蓄不多,为长久计,还是要做个打算好。”余忠义道:“大爷位居公子,难于生理。据小的看来,或者三千金,亦不零沽趸发,我们扬州这地方时兴放帐,二分起息,一年有五六百金之利。大爷经营入出帐目,小的专门在外面 催讨记看。我上下家口不过二十来人,其利也足一年花销,青蚨飞复,岂不是个长策?”太太听了大喜道:“余忠义此法正善。我素有蓄金三千两,就交你们拿去生法。”余忠义道:“遵命。”遂同大爷定了两本薄子。外人闻听骆府放银,都来借用。余忠义说与他,骆宾玉就与他;余忠义说不与,骆宾玉就不给。以此奉承余忠义者甚多。临收讨之日,余忠义一到,本利全来,哪个敢少一钱五分?因此余忠义朝朝在外,早出晚归,无一日不大醉。骆大爷看他办事有功,就是多吃几杯酒也不管他了。
一日,徐大爷来,骆大爷留下他吃饭,其时九月重阳,上下菊花正放,一则饮酒,二则赏玩菊花,日将落时,看见余忠义东倒西歪而来。徐大爷笑道:“你看余忠义今日回来何早?”骆大爷道:“你未看见个鬼形吗?他是酒吃足了,故而回来早些。”二人谈论之间,余忠义走到席前,勉强揖了揖身子,说道:“徐大爷来了么?”徐大爷说:“我来了半日了,你今天回来早哇!”余忠义道:“不瞒徐大爷,今日遇见几个朋友,多劝我几杯,就醉了,故而回来早些。”徐大爷道:“既然如此,回房睡觉吧!”余忠义道:“徐大爷与家大爷在此饮酒,小的正当伺候,岂有先睡之理?”徐大爷道:“我常常来,何必拘礼?”骆宾玉笑道:“看看自己的样子,还要伺候人,须要两个人架着,你才站得稳。还不回去睡觉,在此做什么?”余忠义听见主人吩咐,不敢作声,应声道:“是”。高一脚、低一脚往后去了。进得二门,听见房上“哗咯咯”一声响亮,余忠义醉眼朦胧,抬头一看,见一大毛团在房上面,正是一阵黑风。余忠义正走,便大喝一声:孽畜!往哪里走,我来擒你了!”徐、骆听见是余忠义喊叫,也不知道为何,连忙站起身来。二人一同走进了二门,看见余忠义撩起衣卷起袖,正要上房。骆宾玉看见,喝一声:“匹夫,上房做什么?”余忠义道:“刚才有一个妖精从房上去了,小的要去拿它。”骆宾玉道:“哪里这些鬼话说?你在平地都难站住,还想登高不要命了么,还不去睡觉?”余忠义无奈,只得放了衣袖,进房睡觉了。徐、骆二人回转席上,谈笑余忠义见鬼。骆宾玉道:“酒这东西,不能不喝,也不能多喝。酒喝多了,做事到底不得清白。弟因在定兴县一时大醉,被人相欺,至今刻刻在念,不敢覆倒前辙。”徐松朋问:“谁敢相欺?”骆宾玉将桃花坞相会花振坤,次日回拜,路遇王家解围,与之结义,王贺通奸,贺氏调戏、任火雷醉后仗剑相刺、自己跪门、不辞而别,路宿苦水铺,又遇花振坤,责备自己不通知任火雷,反而害了他,意欲重返定兴县,花振坤代我去救任火雷、又差人送柩黄河渡口,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又道:“至今半年有余,毫无信息,不知道那任火雷做何光景。此皆因一醉之过也。”徐松朋听了说道:“还有这么多情由。”
正谈论间,听见外面有人声喧嚷,徐、骆同至大门问原因,门上人回道:“栾御史家的马猴挣断了绳索,在屋上乱跑,适才上对过房上过去,众人跟着的,因此喧嚷。”骆大爷道:“原来如此。”向徐大爷说道:“余忠义所说,大概就是这孽畜了。我们吃酒,管它做什么?”二人回到席上,饮酒片刻,徐松朋告别了太太,回家。
第二天,徐松朋邀请骆宾玉去平山堂观赏菊花,二人出了大门,从四望亭大路走,奔西门而来。来到大街上,只见塞满了人,不知道是何事,且听下架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