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43层的高楼上走下来,楼梯盘盘旋旋的,好似永远也见不到底。
陆离一步一步的迈着,走到麻木。
楼道里只有他一个人,冷清的异常,每层楼的安全出口都大门紧闭,只余下绿色的标识闪着诡异的荧光。
仿佛与世隔绝了,仿佛这条路怎么也走不到头。
仿佛什么夏日的炎热气息,什么节气的温暖而蓬勃都成了那么遥远的记忆。
独立而窄小,连影子都浅淡到看不见。
忽而砰的一声响,阳光争先恐后的倾泻进来,给这并不宽敞的空间带来一丝符合于季节的暖。
是何忧。
他仰起脸看着还在慢慢向下走最后几级台阶的陆离,目光迅速的在他染红的衬衫上打量了几遍。
他一脸很想开口问话的表情却犹豫着沉默。
陆离站在他面前,脸上冷冰冰的。
何忧试探的开口:“你……”
陆离忽然微笑的问道:“有衣服么?想换一下。”他的嘴角扬起,眼眸里却没有温度。
何忧默默的点头,率先走出楼道,陆离跟在他身后,周身缠绕着浓烈的血腥味。
那气味蔓延一路,向着他的每个毛孔每寸皮肤渗透进去。
他洗澡,他竭力的冲洗着深入皮肤层次中的每一滴血。他揉搓着自己的指甲,直到它们被水泡的发白皱的像七老八十的脸孔。
他吹干头发,他对着宽大的镜子把浴巾从身上扯掉,然后探出手,慢慢的摸到心脏,滑到腰间那段柔韧的肌肉上,略使点劲,按进去一个凹槽。
浴室中蒸腾着热气,玻璃上糊上一层白雾,可是他的指尖微微的发抖。
他穿衣服,崭新的衬衫长裤,可他还是觉得自己满身满手的铁锈味道。
他整理着衣领走出浴室,何忧靠在一边的书架上,淡淡的看他。
“怎么会是你?”何忧闷闷的问,“你不是从来不插手的么?”
陆离似笑非笑:“这是第一次。”阳光绕过他的脚面,他站在yin影里。
“你杀了他么?”何忧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把那个“杀”字说的轻轻的。
他紧张的盯着陆离。
“我失败了。”陆离语调平板,听不出任何感情,他垂下面孔,又低声的重复一遍,“我想,我失败了。”
陆离回到家,他把房间里所有的灯都打开。
他呆呆的坐在餐桌前头,许久,他扭过头向厨房望去。
干净的、整洁的、安宁的,却也是寂寞的。
他起身,打开橱柜,他看见那一盒还没有吃完的婴儿米粉。
陆离慢慢的伸出手去把那长方体的纸盒拿出来,然后用微波炉热了牛奶,缓缓的小心翼翼的把米粉倒进去,一边倒一边搅。
他想到他第一次冲这玩意的时候完全掌握不好倒米粉的度量,以至于有的地方稀薄有的地方浓厚,米粉结成一个一个的疙瘩。
他想到沈渲常常吃的津津有味,嘴边上沾上一圈白胡子。
陆离端起碗,仔细的吃了一口,还是和原来一样,又香又甜的味道,稠稠的软软的。
热乎乎的,好像沈渲的血溅在自己手上那一瞬间的温度。
仿佛又看见沈渲的表情,还带着前一秒钟暖洋洋的满足的微笑,却瞬间被后一秒因为疼痛而带来的扭曲给覆盖了。
仿佛又看见沈渲的眼神,那么震惊,除了震惊竟然什么也没有。没有疑惑,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绝望。
仿佛又看见沈渲倒下去的样子,像一个麻袋,血潺潺的从他的指缝流泻出来,在地上蜿蜒成一条细长的蛇。
陆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碗,打开窗户开始对着夕阳吸烟。
眼中那么多东西都是血色的,为什么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过,夏日的傍晚是血色的?
这残阳,这晚霞,这高耸的房顶,甚至这路边的树冠,还有往来行人的头顶,都是红的。
他觉得舌尖苦的可以,他把烟头狠狠的按在窗台上,留下一个焦黑的斑点。
有人轻轻的敲门,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
陆离打开门,不作声的看着何忧弯腰,换鞋,手上还拎着方便袋。
何忧低着头穿拖鞋:“你都不先从猫眼里看看是谁就直接开门了?”
陆离疲惫的笑笑:“我知道肯定是你。”他接过何忧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我没事。”
何忧不说话,静静的把外带食品一样一样的拿出来。
玲琅满目的菜色,色香味也是俱全的,却没来由的少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一股批量生产的味道。
就好像食堂的大锅饭烧的再精彩也比不上家里厨房小铲锅做出来的简简单单的一道香菇青菜。
陆离麻木的吃了几口,何忧突然放下筷子盯着他。
陆离慢慢的抬起脸来,和何忧对视。
自从眼镜被沈渲压坏了以后他就再也没戴过,此刻的目光不再凌厉的让人想闪开眼去,只是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沉重。
“你真的喜欢他么?”何忧的声音漂浮在空气中,这已经是第二次问了。
“是。”回答也一模一样。
“那为什么要杀他?”何忧隔着桌子拽着陆离的领子一把将他拎起来。
碗筷碰着碟子在桌上到处乱滚,叮叮咚咚一阵响。
“任务。”陆离面无表情的回答,任凭颈子被勒的疼痛。
“我真不愿意看见你这个样子!”何忧把手松开,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真不该接下这个任务。”他猛地拔高声音,眼睛里瞪出血丝,“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你去?你既然决定不插手这些事情你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一辈子也别碰!一辈子只做YL的陆总!而不是YL的杀手。”
他绕到陆离面前,半跪下来,抓住他的双手,他轻轻的问:“你看还一样么?”他的声音仿佛要哭出来似的,“有些事一旦做了,就算没有成功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你知道么?”
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陆离低着头看他,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
可是我别无选择。
再说,本来过去的日子就无法回头,无论是痛苦的美好的,温柔的冷淡的,能够不被时光遗弃的,唯有回忆而已。
何忧起身:“我走了。桌子你自己收拾。”他穿好鞋拿好车钥匙,脸冲着门背对着陆离,“对了,来你这之前刚接到消息,Oppo和surprise的单子黄了。Oppo的那笔钱在surprise冻结住了,他们的资金没法周转,老爷子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
陆离按着额头,摆摆手说:“我知道了。让他们先按部就班。马上就放暑假了,我会去处理的。”
何忧扶着门叹了口气:“你需不需要请个假休息休息?”
陆离笑道:“我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