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云霄之上,长极尊者将我从怀中放下后扶我趺坐于云端,他一面腾云,一面在我身后坐定与我输着仙力,我受了他的仙力虽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但却益发觉得无力,有些昏昏欲睡之意。
半阖着眼,思及今后想要再溜出来还不知有多难,我怯怯问道:“尊者,你怎知我会在瑶池,又怎知你没有认错人?其实,女神仙里唤作九九的还是挺多的。”
长极尊者并不作答,良久,一张红艳艳的纸片从我身后飞到我的手中,我摊开一看,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这……这不正是我亲手写的请柬吗?!其上活生生六个大字——中方长极尊者,也正是我的手笔!
长极尊者在我背后蔼声道:“小九,这请柬之上的仙气恰与你的相符,若我没猜错,这应是你写的罢。”
我嘿嘿一笑:“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尊者您的慧眼,可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为何能收到它是吗?”
“嗯,远清苑之外分明是设了结界的,怎会有仙使能将请柬送进去?况且,远清苑无识路之人所带的话,也找不到啊!”我讷讷地问着,本是满腹狐疑,却又忽地恍然大悟,“对了,我怎的将其忘了!是天机镜对不对?”
长极尊者轻声一咳:“小九,我正与你疗伤,你稍克制一下情绪。”他顿了顿,又道,“你猜的不错,是天机镜。”
我平复一下心情,虽已得到长极尊者的确认,但心中却仍有一丝不解,那十大神器中的天机镜我倒是知道,听说它可以将人或任何物事一眨眼间便转移到另一个想去的地方,然而,远清苑外还是有结界可以拦住啊。
我正思忖着要不要再次开口问上一问,却听身后那人突然说道:“别想了,远清苑的结界只拦有灵之物,无灵之物是不拦的。”
我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顿觉自己好像变作了一个透明人一般,安全感尽失。继而,我赶忙封闭心神不再多想,生怕心中所有的念头都被身后的这位大神给瞧了去。
长极尊者良久不语,待他再开口时,竟是将话锋岔到了一个我最想对他隐瞒的地方,他道:“小九,你即鹿无虞,既然明知自己是以身犯险,又为何还要去杀笥婧?”
我一怔,心道难不成他竟看出了什么破绽?本想着是不是该为自己圆一圆慌,却听他又道:“小九,你的事我皆是知道的。”
“红孩儿……”
我咬牙切齿,恨不能现在就飞回南海将那善财的嘴给缝上,想必长极尊者定已被他告知了事情的大概,看来眼下我已不能再隐瞒,唯有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方是正道了,只愿长极尊者他不会一怒之下告诉师傅才好!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沉稳下来,反问道:“尊者,倘若这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他在你最无能最无助的时候倾尽全力地帮助你照顾你,最终,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你,且死后还是魂飞魄散再不得轮回,那么你会不会为之动容,会不会想要替他报仇呢?”
话毕,我清晰地感觉到搭在我背上的那双手颤了一颤,因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心下益发觉得没底,可不成想的是,须臾,他竟顿也没顿便回道:“会。”
此一个字狠狠地砸在我的心坎上,坚定至斯!
我实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忍不住一阵心神荡漾道:“那……那尊者您是不会告诉师傅对不对?”
估摸着是我情绪再次跌宕,让他输出的元气被强行逼回体内,只听他又是轻声一咳,道:“咳,小九,你想让我走火入魔吗?”
我微有些赧然,但还是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尊者,你不会告诉师傅的对吧?”
长极尊者稍停片刻,温言道:“嗯,不会。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小九,你可以不要唤我尊者吗?”
“唔?不唤尊者唤甚?”
“唤我……唤我子倾罢。”
闻言,我难耐的浑身一抖,但碍于眼下我有求于他,是以也并无多言,只是在心里默默的觉得,现如今的老神仙们心态都益发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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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远清苑的结界,我与……我与子倾一并步下了云头,这一路上他输与我百余年的仙力,眼下我的伤已好了多半,只需修养些时日便能好个周全了。
我二人并肩向远清苑内行去,可就在快要行至门楼之下时,竟忽听身后有人唤道:“尊者、小竹师妹。”
小竹师妹?
我身形一滞,想这普天之下我不过两个师兄,而唤我小竹师妹的,也不过只有善财一人。思及此,我激动的匆匆回过身去,而撞入眼帘的,正是一个久违的熟悉身影——
善财童子是也!
还好还好,他今日出门倒是没忘记穿鞋。
善财眉眼弯弯满面春风地向我疾步走来,我虽是气他将我的事说与了子倾,但终归已是同他许久未见,还是觉着亲切得紧,遂也扯起唇角以示对他的欢迎。
怎奈,待他走到我面前时,却是笑意尽失,脸色徒然惊变道:“小竹,你这是……跟人打架了?”
我心中直道不妙,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方想起自己裙衫上还带着的一身血迹,如今偏又被他撞了个正着,这可如何是好?
我正闪烁其词不知要作何解释,身畔的子倾却蓦然从广袖中掏出一件物事塞到了善财手中,我定睛一看,那那那……那竟是我先前还给子倾的请柬!
见状,我本能的一把伸出手就要去抓,但却也只是落了个空,善财迅速转身向一旁,盯着那请柬的几个鎏金大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默默念道:“落离、香凝、瑶池蟠桃园?!”觑绝,又抬头看向我。
子倾将善财手中的请柬拿回,既而撕作碎片随风而散,转眼,竟是语出惊人道:“你不必怪她,是我带她去的。”我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却对着善财反问似地说:“你道这事是她亲眼见着的好,还是被第三人传入耳中的好?”
善财沉默片刻,脸色居然颇为意外的缓和了些,看了我一看,道:“让她死心也好!只是,这身上为何有这样多的血迹?”
“无甚!”我都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子倾插话道,“不过是她贪嘴偷吃蟠桃,从树上掉了下来而已,伤势我已看过了,并无大碍。”
闻他此言,我不由得在心中连连赞叹,果真是大神,大神就是不一样,连说谎都可以这么淡定从容,必须膜拜之。然而,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揭穿我又袒护我,好生奇怪,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不让善财起疑才是正经。
善财果然信以为真,斜斜眄我一眼,半嗔半喜道:“你还真是竹子生的呢!”旋即又拍了拍我的头,似是在自言自语,“这倒也好,我和师傅也可放心了。”
我瞬间恍然大悟,原来,子倾说那些话不过是为了让善财觉得我什么都不在乎,只是……我想我原本就没有在意吧!
我心中忽然冒出个疑问,可碍于事实的真实性,我也只得装傻般愣愣问道:“师兄,你和师傅为何不去?难道落离没有往南海递请柬吗?”
善财一听,霎时变得又凌乱又暴躁:“请柬?!他倒是递递看!”
“哦?”我更为疑惑地问,“难道他递了你还能不去吗?”
善财默然许久,半晌后转身离开时,却是丢下了一句让我即凌乱又凌乱的话,他语出月胁道:“他若真有本事的话,第三房便将我娶了,届时,我势必会到场!”
他此话一出,诚然是子倾这样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神仙都忍不住抖了一抖,我嘛,自是比子倾抖的略略凶了一些。
“你怎的来了就走?”子倾望着善财的背影问。
善财却敛了一朵云在脚下,回头道:“近日凡界妖魔四起,怪异得紧,我恰好去一处办事从此地路过,本想着过来看看小竹,她既没事我便先走了,尊者多保重!”
“师兄,”念在善财与我同仇敌忾的份子上,我叫住他又朝他挥了挥手,嘱咐道,“师兄下次别空手来,怪不好的!”
“你……”
善财恶歆歆地白我一眼,既而手也不挥便消失在了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