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狐狸、两只狐狸、三只狐狸、四只狐狸……七百八十一只狐狸、七百八十二只狐狸……”
周公啊, 我都数了七百八十二只狐狸了,你怎么还不来?了璿傍晚时不是说数狐狸比数绵羊好使吗?怎么我两种都数了却还是睡不着?
我分明记得香凝不是海棠仙子么?怎的我数着数着,所有的狐狸都变成了她的模样, 且还一只一只全都钻进了落离那卧房里的拔步床内, 令我无比心烦!
我索性下了床打开房门向河边走去, 眼下子倾不在休眠期间, 午后回来之时, 我瞧那河边的一片初夏景致确还不错,兴许到那儿吹一吹风,回来便能睡着了。
诶?!这不是了璿吗?它怎么不回屋子里却趴在桥上?
难道他也数狐狸数的失眠了?
传闻狐狸耳朵尖, 果然如是,我虽已将脚步放到最轻, 但他还是抖了抖耳朵, 既而机敏地抬头看向了我, 我冲他招招手,道:“阿狸, 你也睡不着吗?”
了璿一见是我,忽又将它的狐狸脑袋蜷放回身体上,回道:“不是,我只是预感今晚会有事发生,所以出来盯着。”
我尴尬一笑:“呵呵, 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回来了而不适应吧?再说, 远清苑是何处?怎会平白无故发生什么事, 别操心了, 快回去睡罢。”
木板铺成的索桥被我踩的微微摆动咯吱作响, 了璿原本趴在桥的边缘,见状赶忙起身向内挪了挪, 道:“九九不用担心,于我而言,只要是在远清苑内,在哪处睡都是一样的。”
我“哦”了一声,走到了璿身边坐了下来,接着,又褪去了脚上的鞋袜将半截腿伸进了沁凉的河水里。
了璿则在一旁半睁着眼慵懒地趴着,耳朵时不时动一动,一阵微风吹过,将他雪白的皮毛吹得蓬蓬软软,看起来讨喜极了。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他倒是十分温顺,也不反抗。于是乎,了璿的皮毛就这样被我三番五次地弄乱又理顺,再弄乱再理顺,末了,我干脆一把将他捞进了我的怀里。
不料,了璿突然炸了毛在我怀里挣扎起来,他一双圆圆的狐狸眼惊恐地盯着我:“九九,我是男子!”
我双脚踢着水,把他往怀了按了按,凄楚道:“我知道,可你也是狐狸嘛,给我抱抱,就一小会儿。”
了璿闻言,慢慢地耷拉下耳朵无奈的趴到了我的臂弯上,少顷,他轻声问道:“九九可是有什么心事?为何累了一天却不眠?”
我摇了摇头,仿佛看见河面上又浮现出了落离那张琉璃拔步床,一旁的长几上,似乎还点着两根红烛,我抬手揉揉额角将眼睛闭上,可恨那幅画面却像刻在了脑海里一般,挥之不去。
我蓦然不受自制地问道:“了璿,洞房花烛都做些什么呀?”
“咳咳咳咳……”
了璿没来由的一阵咳嗽,待他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那小河里的河水突然如沸腾了似的翻滚起来,我迅速抽回脚,本想问问了璿这是什么情况,四面八方竟骤然响起“轰”的一声巨响,而这一声巨响不光让远清苑的地面狠狠地晃了一晃,也把我本就没有完全恢复的心肺,生生震出一口血来。我低头一看,了璿也随着那声爆响幻作了人形躺在我的腿上,而我的那口血更是不偏不移,恰好在他雪白的衣袖上开出了朵朵红梅。
由此看来,狐狸的灵性确非是我们这些植物可比的,了璿说的不错,今晚的远清苑内果真有事发生。只是,任我们谁也不曾料到的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竟然会是那个于今晚一万个也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且还是以这种惊天动地的方式!
他一袭紫衣,施施然踏上索桥,看着双双惊呆的我和了璿,竟是粲然一笑,道:“河前月下,水眄兰情,两位仙友还真是好兴致呢。”
因他往日里多数皆是微皱着眉,纵然偶有笑意也是淡淡的,故而今时他如此一笑,真真是晃花了我的眼。然道不明为何,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居然觉得心里好似有一头小鹿在撞,我疾速从桥上站起,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失气势,孰料,却听“噗咚”一声,竟是我无意将腿上的了璿扔到了河里。
想是了璿曾见过他,也不责怪,只从河里浮起身朝他拱了拱手道:“小仙见过天君。”
“仙友多礼了。”落离上前几步将手递给了璿,旋即一把将他从水中拉出。落离默了一会儿,看向我道:“九九,你的伤可碍事吗?让我与你瞧瞧。”
闻言,我直道他是玩笑话,本想着装出一副疼痛的形容讹他一顿,哪知,他上来竟当真伸手抚上了我的衣襟,面上也无半分要耍笑的意思。
我心中大骇,抬手狠狠将他的手打掉,然想想他毕竟是天君,又赶紧裣衽一拜道:“多谢天君垂怜,小仙托天君之福,已经好多了,万不劳天君挂心。”
他被我打掉的手如僵硬了一般停顿在半空,许久,方垂放下去,黯然道:“哦,好多了就行,本君的母妃误伤了你,本君心下实是过意不去,是以便连夜赶过来看看你,若是打扰了你们,本君先行陪个不是。”
说话间,落离的眉梢眼角居然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我不禁一阵心悸,连忙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一场假象,他素来就爱有那种表情,其实,并不昭示着什么,就如我们之前相处的九万余年里一样,彼时,他但凡见我有些痛痒也都是要皱眉担忧一番的,可到后来,我还不是险些被他一招毙命……
了璿施术烘着身上的衣袍与发丝,听了落离的话,立刻停了手上的活计紧张道:“不会,天君折煞我等了,可……今天不是天君的大婚吗?本应是洞房花烛,怎的能因此事冷落了天妃娘娘?”
我不着痕迹的抖了抖,补上一句:“对啊,话本里不都说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吗?”
“呵呵。”落离轻笑出声,那笑脸真是让人想要不心旌摇曳都难,我侧过脸去不再看他,只听他淡淡道:“情若浓时,何在这一朝一夕。”
我胸口一沉,想也没想便失口道:“天君还真是个痴情之人,这一往情深让小仙好生羡慕!”
余光之中,我瞧见他一张薄唇微微翕动,然不晓得是他心虚,还是那话音太低太沉,终究,我是什么也没听见。
转瞬,一抹玄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飘落至河岸边,那男子站了一忽儿,沉声道:“有闻天君自小即是天赋异禀修为了得,今次,终于有幸见识了。”
“落离见过尊者,”落离闻声翩然转身,两手拢放在面前一揖,雍容闲雅地说道,“尊者谬赞,适才落离破了尊者的结界实属情非得已,还望尊者原谅落离之过。”
“不妨事,结界破了我再重新设过就是,但……”子倾说到一半倏地戛然而止,我正猜想着他这转折之后到底要说些什么,却不防自己的脚下竟蓦然腾空,霎时,身形亦是毫无预兆的朝他飞了过去。他不动声色的将手指搭在我的腕上,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他道:“但今宵毕竟是天君的大婚之夜,眼下小九已无大碍,天君还是速速归去方算妥当,天君好意,本仙代小九谢过!”
落离的眼中似有什么物事黯了黯,他默然走至河岸边,可半晌却也不见开口。了璿烘干了衣袍重新变回狐狸身,他跟到落离脚下,一口安慰的语气道:“天君不必过意不去,想来今日之事定是误会一场,况九九即已无事,天君也可放心的回去了。”
“既然如此,那……本君便回天宫了。”落离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少顷,他又道:“尊者,倘或九九有甚异样,劳烦尊者务必告知落离一声。”
我不由一惊,对落离突如其来的关切很是出乎意料,若我没记错,他除去对公事以外,一向不都皆是对不熟之人之事充耳不闻的吗?然而,现今的我和他不过只有几面之缘,难不成、难不成他竟是突然转性了?
“天君多虑了,”子倾放下我的手腕将我往身侧挡了挡,令仪令色道,“本仙虽不才,但小九这点伤,横竖本仙还是可以医治的,天君不必忧心。”
落离复又敛起一双剑眉,他紧紧地抿着双唇将头垂了下去,与子倾擦肩而过之时,我听得他自嘲似地一笑,低声道:“也是,是我想太多了……”说着,他惘然若失乘云欲归,我瞧他那样子,胸中的一汪古水兀然便被一道无形之力搅得漪澜四起。
顷刻间,我整个人犹如不能自制了一般,三步并作两步拦在他面前:“天……天君,既已夜深,不如……不如留下,你不是说情在浓时,不在这一朝一夕吗?”
“你想让我留下?!”
“你想让他留下?!”
两道声音同时灌入我的耳中,不同之处在于,落离面上乃是一脸的惊喜,而子倾却是满面的疑惑与费解。
我点了点头,又干干笑了两声,故作无意地解释道:“呵呵,远清苑向来冷清得紧,天君今日造访也可算是足音跫然了,况且天色已晚,天君不如留宿一宿再归去,也好让九九尽了客道不是?”
言毕,趁落离不经意间,我赶忙朝子倾努了努嘴,他神色已恢复如常,见状,与我扬了扬唇角,道:“小九既已开口,若天君不嫌弃敝舍简陋的话,便留下来罢。”
那夜,落离即是如此宿在了远清苑,我清晰的记得他其实是个极认床的人,因我识得他的前九万余年里,他素来是除洛迦山与离殿之外皆不住的,可不知怎么,他那日却恁般反常。抑或说,他之后的诸多行为大多都是反常的,时常让彼时的我无从理解,可愚钝如我,待百年之后我对他所做的一切皆得清明之时,却是连补救的余地也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