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 我觉得我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地板都尽皆僵硬了,但很快我便明白过来,一定……一定是凤妍她被气疯了, 再不然就一定是她和落离之间有什么误会没解开, 否则, 她绝对不会如此口不择言。凡界的那场变故她分明也是亲眼所见的, 落离既欢喜我又如何会杀了我?!一定是她被气迷怔了, 真可怜!
我走到凤妍身边抚了抚她的背,语重心长地为她化解道:“天后娘娘,您莫怪小仙多嘴, 小仙劝娘娘实在不必生气,您想, 您的夫君是谁?他可是这六合八荒唯一的一位天君啊, 莫说是他, 纵是凡界帝王的后宫中还储有三千佳丽呢!再者,娘娘也完全犯不着生气, 同您说的那死去的女子也好,同天妃娘娘也罢,都犯不着。”
凤妍怒意渐消,疑惑地问道:“为何?”
我抿唇一笑,故弄玄虚的在原地转上一圈, 又指了指天, 道:“娘娘怎可忘记?娘娘居然不记得前些时日里天宫中飘了月余的鹅毛大雪吗?若不是您得了病, 天君又怎会伤心到这般地步?您思忖一遭, 天君于您, 该是何其的着紧啊!”
“咳,这……这都是谁同你说的?”
我本说的正尽兴, 不料落离竟蓦然冲上来将我一把拉开,那寒玉一般的脸庞上,神情是出乎意料的难看。
我站稳脚跟,揪了揪被他扯乱的披帛,淡道:“天君紧张什么?小仙不是那舌端月旦之人,自然便不是道听途说来的。”
天宫的雨越下越大,乌云叆叇让原本已渐明的挽澜殿又重新跌入昏暗,落离的脸在一道道闪电中忽明忽暗,让人看不清晰,可我知道的是他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那种迫人的气势令我举步维艰,头脑发晕。
突然,落离身畔的人一下拥在了他的胸膛之前,一双手臂紧紧地缠上了他的腰,那人抽噎着声音道:“落离,你、你真的永远都不能回头吗?回头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你可知道,这数万年来我有多煎熬?”
一道极亮的闪电划过苍穹,看着那女子赤红的一双眼内不断涌出的水泽,刺得我一阵心慌。我惊诧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知道,原来即使是这样一个傲睨万物高高在上的女子,在心爱之人面前也会变得如此不堪,如此卑微。落离,他真是个祸害!
“不要!”
凤妍嘶哑着嗓子哭喊,死命地紧锁住落离欲挣开的身体,可她毕竟只是个女子,又消瘦的那般,显然不过一会儿便失去了气力,只怕落离再轻轻一推就要推开了。
可奇怪的是,落离并没再试图去推开她,就那样任由她继续抱着,好久好久,久到我们三个人的衣袍俱已湿透,他方凉幽幽地说道:“凤妍,你道你做的好事我竟不知吗?你方才问我的那些问题其实断不必问我,你,不比谁更心知肚明?!”
什么?好事……?!
我咽了口口水,错愕之感在脑中炸开了花,依眼前这种状况和落离的话来判断,竟然……竟然是凤妍红杏出墙了不成?凡界的话本是怎么写来着?对!通常身为夫君的,一旦对自己的妻子说出这样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就是红杏出墙!
娘唉!落离的情路还真是多舛,回头我必然要建议他去著一卷书,就唤作《天君秘史》好了,情节一定够虐心、够扣人心弦、够跌宕起伏。可怜的人啊,谁叫他当初不选我,若是我,定然不会叫他痛心一分!
一声炸雷在挽澜殿的上方劈过,这一劈虽未伤着什么,但却将我胸中一个天大的疑问给劈裂开来,震得我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想起了那场雪,想起了香凝哭着从香沉殿离开,想起了落离成婚当日面上偶尔流露出的悲凉之色……
原来那场雪,落离伤神的并非是凤妍的久病不愈,而是她的不轨!原来香凝的眼泪,是因为她知道了落离并非是真心待她,而不过是他一怒之下对凤妍的报复!原来,落离竟已为凤妍痛到了这般地步……
“你既然是知道的,为何不闻不问无动于衷?为何不诛了我?又为何不削了我的神籍?”
凤妍的声音撕心裂肺,她松开缠着落离的双臂,倒退一步,死死地将落离锁在视线内,然那形容看起来反倒是理直气壮,就如同做了好事的不是她而是落离一般!
不过,她确然不是个聪明的人,我以为,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真是傻到了极致,难道她还不明白吗?落离倘或不是心里还记挂着她,以他那副木然千山的脾性,她早不知灰飞烟灭多少次了!
“呵。”落离森然冷笑,半晌,回道:“为何?你说为何!这些年来你还不懂吗?”
落离一字一句闻之无不寒凉彻骨,可眼下我既已参透了他与凤妍之间的玄机,再听起来,却不免为他觉得有些伤心,直觉可怜得紧。
我上前几步蹲下身去,凤妍瘫坐在我面前已然哭成了泪人,我想,她一定还是欢喜落离的,会做出那样的事多半应是鬼迷了心窍吧!虽然,我不晓得这六界中还有谁比落离更值得让她动心,但是事情已经发生,她如此咄咄相逼仅会让落离更加不能平静冷却。
而我,不知是不忍坐视自己舍命成全的两个人毁于一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我终是一个没忍住俯身劝慰道:“天后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眼下看来天君应还在气头上,您不若先让他凉凉再说,以他对您的心思,或许过些时日……”
我一番好心好意,那凤妍居然听到一半便就地遁了,她倒是觉悟的快,却害得我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好不憋屈。
香凝不知何时撑了把油纸伞在我的头顶,见我蹲在地上嘟囔,她伸出手将我拉起,道:“九九快别说了,随我回屋吧,瞧你都淋透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伞,一边施术将自己弄干,一边想着方才的事情,甚是怜悯地看着她唤道:“香凝……娘娘。”
香凝抬步的身形顿了顿,面色有些委屈,她正欲开口,刹那间,却见原本仍痴痴站在雨中的落离竟霍然转身,抬手一把钳住了我的下巴,我和香凝俱被他吓得踉跄一退。然而,他钳着我的那只手非但没松开,反之连他的身体都一并向我贴了上来,他发梢面庞残留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掉在我的面上,又渐渐没入我的衣领,这感觉,真是要多不堪有多不堪,要多要命有多要命!
我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少顷,听得他居高临下道:“从九九,本君真看不出你竟还是个明月入怀喜好劝人的主!”
我挣了挣,无奈没挣出来,瞧着落离黑着一张脸皮,我觉着他多数是在生气,至于他为何生气嘛……
糟了,适才我只顾着劝凤妍,也并未想太多,可现下想来,其实大可将凤妍与落离之间的矛盾看作是一场孩子之间的冲突,因为,年长之人怒气冲天的时候,其实并未和孩子有多大区别,不经意间暴露的皆是最原始的本性。犹言两个孩子吵架,你若劝一个却不劝另一个,那么,即使那个受冷落的是元凶,也必然会深感失落、失宠、愤怒云云,最终还极有可能不再仇视对方,反将敌意转向了这场冲突的劝客!
咳咳,若要深究我为何如此清晰这种感受,那还要从善财说起,我二人从小到大的冲突又何止百场,至于那劝客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可不同的是,当时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家家全不当真的,我和善财顶多也就是剜落离两眼便罢了,再者,事实上我二人也从未有过什么了不得的冲突,全然比不了凤妍和落离那等的大事!
我如此在脑海中忖度一遭,眼下落离因何卯着吃奶的劲头钳着我下巴的这件事,也就十分好理解了。
我不怪他,他现时正可怜得紧,况又是我失误在先,忽略了他这本就受伤的一方,他既生我的气,权且钳着我好了。我清清嗓子,镇定自若道:“天君谬赞,小仙知道眼前小仙说什么您定也听不进去,可是,终有一天您必然会明白小仙的良苦用心。”
俗语有云: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虽然落离今刻不能原谅凤妍,但不代表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不是?假如适才没有我劝着凤妍,他二人当真撕破了脸,时长日久的,若指不定哪一天落离真起了悔意,纵是老君也炼不出那后悔丹丸给他吃!难道,他还嫌天宫的雨水不够丰足吗?
“良苦用心……”落离嗓音飘渺的犹如大晴天里天边一朵呵气即散的浮云,他钳着我的那只手摇了摇,剑眉骤锁道:“你若不想将本君气死,抑或是不想在这挽澜殿内再多住上一百年的话,以后,最好别随处滥发慈悲!”
他轻轻眨了眨眼,如翼的长睫之上沾了一滴晶莹的水花,看上去就好似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一般,甚是应景的为他添上了一份凄美。
这样一个摄人心魄的男子,又有谁会真心想要去伤他呢……
“嗯。”我应了一声。
香凝抬手扯住落离紫袍的广袖,道:“天君,我先带九九回去换套裙衫,您也快回殿内更衣早朝吧,再晚一些,怕是要耽搁了。”
闻言,落离逐渐将我松开,我不知他的手痛不痛,总之我已是疼的不行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暗地里偷炼过这门捏下巴的功夫,因为,他今日把握的力道实在惊人,若轻一分我便不会痛到极致,可是若再重一分,我这可怜的下巴便要粉身碎骨了,故而,我由此断定他即使没偷着炼过,也必然揣摩过!我恨他!
“九九,其实天君他不是真的生气,他只是……”
待落离的背影没入雨帘,香凝安慰似地握住我的手。我心中一派清明,自然晓得她要解释什么,故不等他讲完,我即应道:“娘娘放心,小仙明白,小仙不会同天君置气的。”
香凝侧过头来看着我,露出很是勉强的一笑,然那笑容却看得我心惊肉跳,怎么都觉着不像原来的她。我心中不禁一阵欷歔,怪道这次我同她和落离在天宫相逢后,会觉得他二人如此反常,原来,竟都是一个凤妍闹腾的,可悲可叹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