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挽澜殿的大门, 我虽踉踉跄跄的摔了好几个跟头,但凭着记忆和感觉,所幸还是可以行路的。经过我身旁的小仙娥和小仙使虽照常与我行了礼, 然可以听得出他们声音中的恐惧, 想是都被我这副可怖的模样吓到了, 不过也有几个要上前来扶我的, 只是俱被我谢绝了。这才算得了什么?!
“竹紫苒?”一道颇是熟悉的声音在我前方不远处响起, 略带疑问,却又很快喝住我道,“你给本宫站住!”
我依言停住脚步, 可心中没有恐惧,只有几分惭愧, 但也仅是一瞬间, 连我的这份惭愧也被无情的浇灭了, 因为,我听到与那声音一处的, 还有个听起来小一些,细一些的女音娇声问:“母后,她的样子好害怕,她是谁?”
闻言,我胸中的苦闷越发暴涨, 忆起先前误会了落离, 如今得知了一切再细细思量一番, 想必连这孩子定也不会是他的吧!以他的性子, 又怎可能对凤妍做什么!
“静儿, 先将小雪带回澧梧殿去,本宫待会儿便回去。”熟悉的女声吩咐道, 想来那唤作小雪的,便是她的女儿,我先前见过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孩儿了罢。
几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少顷,我清楚的感觉到凤妍忽与我拉近距离,而后绕着我转了一圈,复又站到我的面前,讥讽道:“哼!没想到你也会有这么一天,诚然你这双眼睛生的不错,但明显就是一对摆设,今日瞎了才叫大快人心,只是太过便宜你了!”
她言毕,我顿觉腹上一凉一痛,不过,她这一剑倒并非真心想叫我死,不偏不倚刚好没刺在要害上,直叫人活受罪,这倒也像她一贯的作风。
因着冲力,我趔趄向后倒退一步,但仍是强撑着并未弯腰,也没去施术止血,只微微对她笑了一笑,回道:“我先前还道你对我师兄有多痴情,原来也不过尔尔,你这么理直气壮的说我,你却又比我好在哪里?你还不是一样负了他!”说着,我拔出腹上的长剑狠狠丢在地上。
“你……”凤妍气闷道,“你竟知道了?是他告诉你的吗?无耻!他说过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天我只是去找他诉苦,结果喝醉了,都是……都是无意的!”
他?诉苦?喝醉?
闻她所言,我突然联想起那天在澧梧殿她与流云之间的那些奇怪举动,霎时,我再也支撑不住,瘫软的跌坐在地上,轻飘飘地问:“你……你说流云?”
我本无意诈她,但她却自己说出了这番言语,眼下得知被诈,她暴怒地高声斥道:“我虽也一时犯了糊涂,可是你又怎么?你岂不比我可恶可恨了千倍万倍去!左右落离他都于我无情,若不是因为我的身份,恐怕就是我死了,他也不会来看我一眼!但是你呢?他这数万年来是如何对你的?你不信他恨他报复他,最后还蓄谋害得他灰飞烟灭,实则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为什么死的人是他却不是你?!你就应当去为他陪……”
“闭上你的嘴!”登时,流云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既而他似蹲下身来要做什么,我抬手挡去他的手,笑道:“好个流云兄!”
话罢,再也不想听他说一个字,更不想再与接近他一分,索性就地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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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字天边白雁,百千重楼外青山。
别君容易寄书难。
柳依依花可可,云淡淡月弯弯。
一路腾云不知在天空多绕了几个圈,然而慢慢摸索着,倒终究还是找回了情花林。甫一落地,就有一个软软的暖暖的小人朝我扑过来,但在看清我的伤势后,到底“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还边问:“娘亲……娘亲这是怎么了?是哪个欺……欺负了娘亲,天儿去与娘亲报仇!”
“呵呵。”我忍痛轻轻一笑,心中不免还是觉得有些可惜,因这最后一面,我却不能看到面前人儿的小脸,只得用手一遍再一遍的抚摸过去,直至将他的模样刻在了心里,方哄他道,“天儿不哭,娘亲不痛的,没有谁人害娘亲,这只是娘亲不小心弄的。天儿乖,记住娘亲的话,此生此世永远不能心怀恨念,知道了吗?”
感到小人儿点了点头,我轻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道:“天儿,你景叶舅舅在哪儿?将娘亲带过去好吗?”
“好……好的娘亲。”天儿哽咽着应下,遂将我带到颢玉面前,我只施术解了他的口禁,又令他转了个身,约摸是背对着落离的那个情花树时,方才罢手。
看不到颢玉的表情,不过,受了定身咒大抵也不会有什么表情,一时间,但听他的语气震怒之极:“这是谁做的?告诉我,我将来必定叫他好死!”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莫要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这皆是我自己所为,我曾经有眼无珠,此乃我应得的报应罢了,怨不得谁。”
“早知如此,我就是死也不该告诉你!”颢玉的声音颤抖着,但是同时也软了下去。
我随手幻出两个小毯子,一个铺放于地上,一个拿在手中,接着,又默默施出一记术法从牵着天儿的那只手上传出去,旋即那小人儿就倒在了我的怀里沉沉睡去。
颢玉见势,惊问:“竹儿,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我暂没理他,先是将天儿裹好后稳妥地放在地上铺好的小毯子上,既而再次对他施术,只是这次,我施出的是遗忘术,我抹去了他对我今日的记忆,毕竟,我还是希望在他脑海中的娘亲永远是美好的。我爱他,也爱他的父君,只是,我现在要离他而去,去追随他的父君。因为他的人生路还很长,还会遇到相爱相惜的人,可他的父君只有我,毕生都是在为我,我怎能舍下他?又怎么忍心?
故而,我只能对不住这小人儿了。
再次摸了摸天儿的脸,我自地上缓缓站起身,重新封了颢玉的口禁后,我方回他道:“没能遵守先前和兄长你的约定,竹儿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不过,我不认为这是在做傻事,因我今生欠他太多太多,唯有此法方能叫我心安,若非要令我好好活着,反倒是生不如死。只是,以后天儿怕是要让你和尊者几人费神了,可他还算乖巧听话,兄长你凡事但说是娘亲嘱咐的就好,他若问起来的话,就说我去寻他父君了罢,我想他长大了就会明白的。还有,望兄长与家师带几句话,便说竹儿不才,有负于她老人家万年的辛苦栽培,只能对不起了!”
朝颢玉挥挥手,我最后道:“兄长不必心急,这定身的术法想是再有一个多时辰就会自行解开了,竹儿就此别过,万望兄长珍重!”
施施然转身,暖暖的风从脸庞滑过,耳边有鸟儿叽叽喳喳欢快的鸣叫声,我拾步向落离的情花树走去,一瞬间,竟似如释重负要踏上归程一般,心里无尽喜悦。
施展极术,我散尽修为强迫元神就地化作一株藤,既而牢牢地缠绕树干一圈再一圈。这树中住过他的元神,虽然元神寂灭连带树干也被焚烧了,可我却依稀能感觉到这里仍残留有他的温度。
真实也罢,幻觉也罢,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和他永远的呆在了一起,不求浓情密语,不求他能再为我绾发,甚至,不求再能看到那张醉人的笑脸,在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只愿,只愿能如此长长久久的陪着他,秋天,一同落叶,春天,一同抽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