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全揉揉眼睛,发觉绀陌居然真的坐在那里喝酒,于是他再次走过去,扣住绀陌的肩膀,将他横举起来,这一回他托着绀陌,在厅堂门口转了两圈,用尽全力将绀陌贯出去,飞出去的绀陌手里还捏着一个酒杯。
洪全拍了拍手,冷笑道:“这一次总不该又回来了吧。”
可是绀陌真的回来了,他一转头就看见了那个红衣少年,少年扬起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洪全肚子里的酒全部化成冷汗流了出来,他指着绀陌,结结巴巴道:“这、这……这该不会是鬼吧!”
陈盛盛横了他一眼:“食得下五谷,你说是人是鬼?行了,洪总镖头,这少年的功夫在你之上,别丢脸了,乖乖坐下喝酒罢。”语气虽然轻松,陈盛盛的手心里却全是冷汗。她靠轻功闻名江湖,可却从未见过绀陌这般诡异灵巧的身法,洪全将他丢出去,他却在空中踩住自己的脚背使力,贴着房檐顺着屋廊飞了回来,无声无息,而且速度极快,当时她只察觉眼角有红影一扫,等反应过来,绀陌已经坐在她身边了,第二次被扔出去时,他的手里还端着一满杯酒,等再次回来,手中的酒半滴未洒,全部倒进他口里,这样的人若不是朋友得快点除去才行,洪全此人仗着武艺和镖头的名声喜爱惹是生非,又心高气傲极好面子,受不得一点窝囊气,所以陈盛盛才说出激他的话,盼着他能和绀陌大打出手,最好两败俱伤,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洪全果然气红了眼睛,抽出腰间的板斧就要朝绀陌劈去,却见绀陌施施然站起来,朝洪全行了个君子之礼,浅笑着对洪全道:“在下无功无德,确实不配同诸位坐在同一间筵席上,不知洪总镖头觉得在下坐在哪里合适,在下搬过去就是了。”
洪全哈哈一笑:“你小子这就认怂了?你轻功不是很厉害么?”
孙清缘道:“也许他厉害的只是轻功。”
绀陌但笑不语,洪全右手朝门口一指,讥讽道:“既是如此,那你就去门口就坐罢!”
绀陌温声道:“多谢。”随即真的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右边的遮风门处停下,只听见洪全粗声道:“你还真是会挑地方,那里灯火通明空气也好,你怎么能坐这么好的位置?喏,你去那儿,去那个角落里坐着。”绀陌瞧了他一眼,然后走向他所指的那个阴暗角落,洪全笑得更开心:“好好好,我还指望是个什么厉害角色,原来只不过是个连剑都不敢拔的软蛋。”
“哪个是连剑都不敢拔的软蛋?”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内堂传出,紧接着众人便看见了一个男子,一个但凡见过一眼就永生难忘的男子。
他穿着碧蓝色的华纹缕衣,腰间系着条月色帛带,他的笑叫人看了只觉清雅舒服,似微风吹动的湖面,他的眉宇间透着君子才有的润泽之气,他一走出来,这充满酒肉污浊气味的大厅仿佛一下子只剩下淡雅的花香了。
他看起来不过才三十许岁,无论是谁都无法将眼前这个风度气质极好的贵族同赵猎户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可他偏偏就是赵猎户。赵猎户道:“老夫来迟,让诸位久等了。”
看着一个那么年轻的人自称老夫,的确不是什么让人好受的事,可是赵猎户又确实已经四十好几了。众人只好接口道:“能在贤云阁里坐下吃饭已经是我等荣幸,更别提等那么一小会了。”
赵猎户微微笑着,眼睛却看向绀陌:“绀老弟,你一个人站在那里做什么,莫不是嫌我的酒菜做得太差,故去那边吹吹风?”
未等绀陌搭话,何易抢着道:“是绀兄和洪兄在比试。”
赵猎户道:“哦?比试什么?”
“比试谁的酒量好,酒量好的那个就可以吃掉盘子里的新鲜烤鱼。”
洪全见何易帮自己制造台阶,于是赶忙道:“不错、不错,我和绀兄在闹着玩。”
“嗬,原来如此,洪总镖头海量,我那绀老弟自然比不上你。”说着便走下台阶,去往绀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喝酒输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来,筵席还未开始,你莫要吹风着凉了才是。”
绀陌笑了笑,跟着赵猎户回到了柳上梢的座位上。他的笑容明快爽朗,眉宇间也没有任何抑郁不忿之色,显然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方才发生的那一幕好似和他没有半点关系,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若他真的在那个小角落吃饭,说不定也是这样的开怀明朗。
孙清缘的眼睛一直都在注意赵猎户,注意他的行为举止以及眼角。有些人即便到了七八十岁行为举止也能同青年人一样,眼睛也可能和孩童一般天真明亮,面上的皱纹可能好些,但是眼角绝对不会没有一点皱纹,就算是保养得最好的女人也做不到这一点。赵猎户的眼角却只有一条细而清淡的笑纹,女人观察这样的事总是要比男人细心。
她慢慢坐下,更加确认了流进她耳朵里的传闻,若是没有那样东西,赵猎户怎么可能保有这般年轻的身体和相貌。她饮下一杯酒,吞下去的竹叶青却像烧刀子那样在她的胸腔里烧了起来,她的面色依旧是淡淡的,从小到大,凡是她想要得到的东西都没有得不到的,这次也一样,哪怕这样东西在赵猎户手中。
一直在自饮自酌的古白鸠这个时候也抬起头来看赵猎户,他举起酒杯与赵猎户对饮一杯,忽然对着众人道:“不知诸位有没有听过十五年前在渤海处,发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赵猎户和绀陌在淡淡地饮酒。
何易揉了揉长满青茬的下巴,首先道:“古兄说的可是‘赤潮’?”
“对,”古白鸠放下酒杯,把手缩回怀里,道:“众人都说那是‘赤潮’,我却不怎么信。”
陈盛盛道:“我记得那件事,因为太过诡异,当时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她喝下杯子里的米酒,接着道:“那渤海海水当时变成诡异的赤红色,又腥又臭,海浪像发了疯似的往沙滩上扑,将整个沙滩都染的绯红,听闻这种情形足足持续了半年。”
何易道:“半年?那居住在渤海周边的渔民怎么办?”
“渔民?哪还有什么渔民!”洪全大笑着拍拍自己的肚子:“聚在渤海边上的村落在一夜之间被袭上岸的海浪拍得粉碎,别说渔民,就连渔民的骨头都看不见!”
孙清缘娇笑着道:“原来洪大哥也听闻过着件事。”
洪全得意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我当时正好在那一趟押镖。”
孙清缘道:“那大哥可有前去看过?”
洪全笑得有些尴尬:“事务缠身,所以、所以……”
“什么事务缠身,你分明是不敢去看。”古白鸠的面上露出一丝讥讽,“那时的渤海夜夜发出野兽的悲泣哀鸣,白天的时候别的地方艳阳高照,可偏偏渤海一带阴云密布,透不得一丝光亮,偌大的渤海别说飞鸟,就连一只虫子都看不到……世人都说是天降下惩罚,要灭掉渤海。”
孙清缘道:“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
古白鸠道:“所以这是世人所说,世人说的大多部分都是传闻。”
陈盛盛道:“可是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凡是和渤海离得相近的城市,都能够闻到一股浓浓的、带血的腥臭,那些年都人敢靠近渤海,在天威面前,武林中最厉害的人也成了蚂蚁。”
孙清缘道:“那就奇怪了,从古至今就没有听到过这种事情。”
赵猎户道:“莫非古兄弟知道赤潮发生的内情?”
古白鸠道:“知道一点,”继而停顿下来,望向绀陌,“不知绀少侠对此事有何看法?”
在他们谈论这些事时,绀陌既不喝酒也不吃菜,只是把手收进袖子里淡淡地听着,现在听见古白鸠问他,他只好笑了笑,道:“十五年前在下不过是个四岁的无知孩童,不晓得躲在哪里玩泥巴,所以对于这样奇怪的事情只能静静地听着,至于看法,就更加不敢有了。”
洪全面露不屑地哼了一声,古白鸠听见了,道:“洪兄难道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这件事情又能有什么内幕?还不就是水变成酒,云变成雪那样的自然之景?这件事情原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古白鸠捂住嘴咳喘几声,露出来的指甲上带着淡淡的青紫色。“水变成酒,是因为人使它发酵,云变成雪,是因为温度太低,凡事又因才有果,否则好好的海水怎会忽然猩红发怒?”
洪全道:“那我到要听听你知道这件事的什么因果。”
赵猎户不说话,因为他也在听。“这件事情很简单,只不过是有大批的猎人去捕杀人鱼罢了。”
洪全险些笑出来:“人鱼?那他娘的是什么狗屁玩意儿?!”
古白鸠淡淡道:“人鱼不是什么狗屁玩意儿,他长得和人一样,只不过生长在海里,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鱼,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罢了。”
大厅陡然寂静一片,就连绵绵的丝竹之声也不知何时停止,夜色中只听得轰轰的一连串巨响,一个满是烟尘的家丁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在地上。“不好了老爷,所有的房屋都烧起来来了!”
“什么!”洪全拍案而起,外头果然红光一片,他一撩袖子大声道:“随我去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