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驾到——”
觐见结束,众人还未散去,忽听见外面一声高唱,皇上刚下早朝,疾步而来,众人皆是起身拜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皇上照例先扶了安陵容起身,而后才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平身。
这一举动,众人早已习以为常,便是没见过此景的瑛常在和宋答应也守着规矩不敢多看,唯有玟答应,目光灼灼地看着皇上与安陵容温情脉脉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野心。
“皇上才下朝,怎么这么急着过来?”皇后让出上座,在侧旁落座。
“今儿早朝,鄂尔泰和马齐争辩起来,朕听来听去,还是和立嗣有关,朕听得实在厌烦,就想着过来和皇后谈谈,不曾想你们这儿还没散。”皇上沉着脸落座,视线扫过皇后僵硬的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关于此事,皇后以为如何?”
关于立太子一事,前朝已经吵了将近四个月了,皇上也实在是烦不胜烦,这背后是谁在捣鬼,他心里一清二楚。近来弘时也越发不着调了,前几日皇上问了他几句功课,魏征的《谏太宗十思疏》背得倒流利,可问起“太宗如何做到垂衣拱手而治”时,他支支吾吾好半晌,半个字都没憋出来。
就这,鄂尔泰还一再争辩“三阿哥勤奋好读,可堪太子之位”,简直胡言乱语!
被皇上当众质问,皇后有些下不来台,她脸色铁青,知道此事操之过急了,斟酌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册立太子关乎国本,臣妾不敢妄言。如今皇上膝下有七位阿哥,三阿哥年长,四阿哥勤奋,六阿哥聪慧,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虽都还小,但皇上正值春秋鼎盛时期,也不必急于一时。”
皇上这才脸色稍缓一些:“皇后此话在理。”
安陵容看着皇后脸色放缓,展眉轻轻一笑,柔声说道:“皇上,今年喜事连连,眼看着怀淑还有一个月就要出嫁了,皇上是否要晋一晋欣贵人的位分呢?”
“欣贵人伴驾多年,一直安守本分,这份恩典是要给的。”皇上心情好些了,语气也宽松了不少,“那就怀淑出嫁当天,一并晋封欣贵人为欣嫔吧。”
欣贵人大喜过望,起身谢恩:“臣妾谢皇上隆恩。”
“如今宫里孩子多,但怀淑却是头一份的大婚,得好好操办起来,熹贵妃,此事就交由你与敬妃去办。”皇上看向甄嬛,笑道,“你借着怀淑的婚事先练练手,以后操办起胧月的婚事才不至于手忙脚乱。”转而又问道,“近来弘旸还哭吗?弘昭进得香不香?还有灵犀,睡得可还好吗?”
甄嬛笑道:“乳母们照料得很细致,一切都好。”
“灵犀乖巧,总是一觉睡到天亮,皇上不必担忧。”安陵容也笑着说道。
“皇上怜爱幼子,堪称慈父典范。”皇后抿唇一笑,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臣妾恭喜皇上再添麟儿,永和宫的瑾嫔,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果真吗?”皇上惊诧了一瞬。
皇后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点头说道:“太医已经诊过脉了,千真万确。”众人皆是起身道喜,皇后回眸看向安陵容,复又笑道,“确如荣贵妃所言,今年喜事连连,皇上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提一提瑾嫔的位分啊?”
“瑾嫔自上次被罚后就一直悄无声息的,如今一朝有孕,可真是扬眉吐气了。”宁贵人也不顾及皇后脸色,张口就说风凉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早有预谋呢。”
“瑾嫔久不承宠,皇上一去她就有了,正是她的福气呢。”皇后却不以为然,私心里,她当然不希望瑾嫔怀上孩子,但有都有了,她自然是要物尽其用才好,“如今六宫妃位多悬,只有端妃敬妃两人,再添一位也无妨碍。皇上,瑾嫔性情乖顺,又出身世家,为保龙胎稳固,臣妾请求晋瑾嫔为妃位。”
“妃位原该是有四个……”皇上沉吟了半晌,“也好吧。”
总要补偿一下佟家。
皇上一锤定音,甄嬛却为此发愁不已,同时也带着几分困惑,回到永寿宫后还是没想通:“瑾嫔怎么会有身孕呢?她明明服用过息肌丸,那东西伤身子得很,她怎么可能还会怀孕?难不成,当真是上天眷顾吗?”她皱眉,心头烦躁得很,“毕竟那东西虽伤身,但也未必绝育。”
“或许吧,皇上今年才得了九阿哥,不过半年瑾嫔也有了,只怕心里也是高兴的。”安陵容慢慢地给甄嬛倒了一碗莲叶羹,“姐姐喝口汤先缓缓,这莲叶羹是取新鲜的嫩莲叶在日出前摘下,熬汤的水都是莲叶上的露珠,都是今年新收的。”
“皇上自然是高兴的,他因为立嗣的事情那么恼怒皇后,却也为着这个孩子,答应了皇后给瑾嫔请封妃位的要求。”甄嬛慢慢喝了一口,顿时眼睛一亮,“这汤竟这般清甜,改明儿你教教我,我最近就想吃口淡的。”琢磨了一会儿,她又说道,“不过,我怎么觉得皇后并不是很重视瑾嫔这一胎呢?依着我对皇后的了解,怎么的也该等瑾嫔胎坐稳了再广而告之才对,如今她才一个多月,皇后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了皇上。”
安陵容也品过味儿来:“是啊,这跟练箭场上把靶子递到射手面前有什么区别?”话刚出口,安陵容就恍然大悟,“瑾嫔怕是自作主张怀的孩子,皇后心里存着气,这是要拿我们当枪使唤呢。” “她可真敢想。”甄嬛嗤笑了一声,转而看向安陵容说道,“不过,皇后今日提起六宫妃位多悬,倒是提醒了我,你我忝居贵妃之位,别人也就算了,端妃姐姐是最早开始侍奉皇上的,论起资历来,便是皇后都要退让三分,如今倒让她排在我们后面了,我有时候想想,也是觉得心里有愧。”
“姐姐的意思是,为端妃姐姐求请皇贵妃之位吗?”安陵容略略有些犹豫,“本朝从未有过皇贵妃饿的先例,姐姐要怎么跟皇上开口呢?”
“皇后不是说了吗?六宫妃位多悬。”甄嬛狡黠一笑,唇角微微扬起,“正好,弘旸百日时,皇上曾大赦天下,又嘉赏百官,唯独没有加封后宫,便接着这个由头提起大封六宫之事,好好地压压瑾嫔封妃的风头。”
安陵容讶然,忽的笑出来:“姐姐这一招实在厉害,只怕皇后要气疯。”倏而又是神色一黯,“只可惜,眉姐姐不在了,虽说是封了贵妃,但眉姐姐的谥字追尊都未定下,实在是委屈。”
“是啊。”想起沈眉庄,甄嬛亦是忍不住潸然泪下。
也不知甄嬛是怎么和皇上说的,瑾嫔封妃的旨意才刚送到永和宫,大封六宫的消息后脚就传到了各宫,皇上晋封了端妃为皇贵妃,宁贵人顺贵人晋封为嫔,瑛常在康常在晋封为贵人,就连孙答应都晋封了常在,而才封嫔的欣贵人竟直接晋为了欣妃,敬妃未得晋封却是一应仪制皆比照贵妃,位列三妃之首。
此外,皇上还追封了敦肃贵妃为皇贵妃,齐妃为贵妃,贞嫔敏嫔襄嫔为妃,又定下淑贤二字为惠贵妃的谥号,以尽哀思。
一时间,六宫沸腾,唯有皇后,气得难得失了仪态,砸了整整一套茶具,可到了十月十五册封典礼的这天,她依然妆扮一丝不苟地端坐在景仁宫正殿接受众妃拜礼,但她心里很清楚——
从今天开始,这后宫,便是甄嬛与安陵容的天下了。
殷殷切切地送走了怀淑,安陵容临近黄昏才回到未央宫,一进门,就看见莳萝领着瑛贵人在等她了。
“嫔妾给贵妃请安,娘娘万福金安。”瑛贵人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俏生生地给安陵容行了一个大礼,“得蒙娘娘关照,嫔妾特来拜谢。”
“大封六宫的恩旨是永寿宫的熹贵妃替你们求的,你怎么来谢本宫呢?”安陵容笑盈盈地让她起身,却也知道她是猜到了自己和甄嬛的关系,不过面上多说一句而已,“进来坐吧。”
瑛贵人跟着安陵容走进承禧殿。
“你是从果郡王府里出来的,这才进宫两个月就从答应晋到了贵人,也算是这宫里的头一份了。”安陵容浅浅笑着,示意她落座,“在这宫里住着还习惯吗?若有什么缺的,尽管打发人去内务府要。”
“嫔妾没什么缺的。”瑛贵人低眉浅笑,白皙的面容透着浅浅的粉,夕阳从窗外透进来,照得她的脸一半明一半暗,“既然娘娘知道莳萝和豆蔻的身份,那嫔妾也没什么好瞒娘娘的,十七福晋让嫔妾进宫,是为了让嫔妾害死三阿哥,断了皇上后嗣的指望。”
瑛贵人说的话太过惊世骇俗,安陵容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十七福晋让你,害死三阿哥?”见瑛贵人点头,复又问道,“为什么?除了三阿哥,皇上还有六位阿哥,怎么就能断了后嗣的指望?”
“四阿哥出身低贱,五阿哥行为放浪,其余几个阿哥都年岁还小,唯有三阿哥最有指望册立为太子,十七福晋说,只要等她生下世子,计划便可一一实施,在此之前,绝不可以立有太子。”瑛贵人缓缓而道。
“什么计划?”安陵容不禁有些汗毛簇立。
瑛贵人定定地看着安陵容,张口一字一顿地说道:“篡位。”
安陵容狠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耳边犹如惊雷炸响,一股沉沉的寒意在她的后背席卷而下,猛然间她想到了甄嬛——果郡王对她,到底是真心爱慕还是有心利用?利用她窥探天子行踪,利用她掌控皇帝后宫,利用她遮掩自己的野心,这一切,甄嬛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果郡王一直都是野心勃勃,他豢养死士、私练兵马,招揽谋士、结党营私,军权政权,他都有涉猎,而十七福晋在还是孟家小姐的时候就一直帮着王爷,挑选买卖美貌的女子送与官员做小妾,以此拓展人脉。”瑛贵人垂眸,“而我和采蓝、采凝、采蝶四人原定了是要送进宫里来的,相比其他人,我们练就了一身本事,进宫是为了弑君,却不曾想耽搁了这么多年……”
“是因为什么事情?”安陵容冷静下来,细细追问道。
瑛贵人抬起头来,眼底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王爷爱上了一个人,义无反顾地抛弃了筹谋多年的千秋大业。”
安陵容倏然心口一松。
还好还好,他是真心爱慕姐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