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我终于又见到了穆风等一干将领。穆风看起来还好,只是受了轻伤。而主将段幽虽然与敌军主将柴达正面碰撞,但二人却打了个平手,亦没有受重伤。此外因为王杰援救及时,三万人马折了一万人,倒还没有全军覆没。
到这时,我不禁再一次感叹南宫天翔在军事上的天赋简直就是变态那一级别的。这个时空中电话电报都没有,他居然能提前料定战事的发展。
现在王杰是阳曲都督,除了阳曲都督府一带,东墨特也暂由他管辖。段幽率领着残兵败将到达梵阿城之后,立即写了一封请罪的奏折快马递回兴京。我在梵阿等了一个月,南宫天翔的旨意就来了。
南宫天翔的意思是让段幽先在梵阿呆上一个月,巩固一下东墨特的统治,防止合台察借兵西墨特卷土重来。等一个月后段幽要带领一干将领入京请罪,但随行的人马却只能有五十人。
段幽贪功冒进险些酿成大祸,所以现在每天都闷闷不乐。穆风因为提前让我给王杰报信,而且之前也有对段幽出言相劝,所以得以幸免没有被牵扯进去。但如此一来,段幽和穆风的关系就更加恶化。
现在已经彻彻底底地进入了冬季,墨特的冬天特别难熬。我每次出门都要把自己包得厚厚的。可能是因为穆风的另眼相待,或者是因为军中的女人实在是少。王杰的老婆对我相当照顾,因为有她,我现在也没在军营里住,而是和她一起住在东墨特原先的贵族府邸。
说实话,在我眼里,东墨特的贵族府邸和兴京一般的民宅没什么两样。过去这里还放有不少奇珍异宝,但现在它们或被以前的主人带走,或被士兵们洗劫一空,剩下的只有粗糙原始的建筑。
有件事说起来还挺有趣,我现在住的地方竟还是柴达的旧居。柴达旧居前院里的砂莲树的叶子现在已经掉光了,只剩下暗红色的枝干。人生的际遇还真是奇妙。
南宫天翔命段幽在此驻守一月,穆风属于圈外人员自然是很清闲。而我是圈外人员的圈外人员,没事可做我们两个闲人就经常一起外出闲逛。
梵阿城建筑虽然很原始,但走在街上看到那些遗留的商铺我依然觉得这里是个繁华的城市。在这个城市中好像大部分人都从事第三产业,从那些遗留下的商品不难看出这个民族的手工业很发达。尤其是一些工艺品的制造。
看来由于波斯和大临商队的频繁往来,墨特这个原先纯粹靠游牧生存的民族也在变化。
和穆风一起上街闲逛,一开始还有人开我们玩笑,甚至跟着我们一起闲逛。但日子久了那些人也都厌倦了,经常上街逛的依旧还是我们两个。其实闲不住的只是我,每天不出门走走我就浑身不舒服,穆风也只是在陪我。
穆风算得上是“新时代三陪”,陪逛、陪聊、陪吃饭。
这天我正和穆风在梵阿城中闲逛,穆风见身边没什么人不禁小声问道:“娘娘,臣不想和段将军有间隙,请娘娘教臣。”
我瞥穆风一眼恨铁不成钢道:“穆风,你的心思怎么净用在这个上面?原先我还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现在看来皇上把你埋了十三年是一点不亏,你怎么就这么榆木脑袋?”
“请娘娘教臣。”
穆风一脸真挚又行了一礼,我摇摇头,“当年你为了不树敌,为了与同僚们搞好关系,不惜牺牲那么多百姓,你以为皇上不知道吗?皇上降罪并不是因为你毁了几百门炮,而是气你不识大局。”
说到这里,穆风似有所悟,我接着又道:“穆风,你效忠的是皇上,是大临,不是你的同僚。如果你为了与同僚们搞好关系而损害国家的利益,要你还有什么用?!”
我刚说完,穆风“扑通”一声跪下叩头道:“多谢娘娘教诲!时至今日,臣才知自己错在哪里。”
“起来吧,”我拍拍他的肩膀,
“还有一条你记住,做将军的,尤其是手握兵权的,最要紧的一条便是‘忠’。‘勇’和‘智’皆是破敌之道,而‘忠’是生存之道。不能生存,谈何破敌?所以,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紧跟皇上,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穆风再一次跪下,接连又是“噔、噔、噔”三个响头嗑在干燥坚硬的土地上,听起来极有质感。
“起吧,万一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我说这儿已经开始往回走,穆风起身追上来隔了一会儿才又问,“段幽是当年许文希的部下,孙石人就是他杀死的,娘娘能不能想办法救救他?”
“他是许文希的部下?”我有些诧异,但片刻后摇摇头,“他的命是命,那些士兵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再说皇上不会杀他,毕竟墨特这地方荒原漫漫,流沙千里,地无水草,寒风如割,热浪如焚。段幽率军在此地苦战一年,只这一次失利不能把他的功劳全部抹杀。”
穆风对我的话深信不已。当然,我也对自己很自信。因为在这天底下,恐怕只有我一个人能让南宫天翔坦诚。他在我面前卸下层层盔甲,我自然比其他人了解他。
大临宫城·凌乾宫
雪夜……
转眼又是一年,这已经是乾和十五年了。今天是她的生日,像过去的五年一样,今天南宫天翔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散着头发,孑然一身在凌乾宫地下的石室中坐了整整一天。
每年都有两天他会在这石室中一坐一整天。一个是每年的正月初一,还有就是每年的三月十三……她走的日子。
因为这个,以往正月初一的元日大朝会也被推迟到了正月初三,正月初二全国百姓都会携家带口去白月庙祭拜。而正月初二这天,南宫天翔会花上一整天来陪自己的三公主,南宫景玥。
想起女儿略胖的小脸,南宫天翔坐在寒冰床的一边,唇边带着温柔的笑意,“灵儿,咱们的女儿比你小时候胖一些,也不知道长大后会不会也比你胖。我倒希望她比你胖,明天我把她带过来让你看看。”
南宫天翔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灵儿,现在已经是乾和十五年了,六年了,我……你知道吗,每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都在想,终于……又撑下来了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在想,还不如就随你去了……”
空气中浓浓的哀伤像是已经凝固,沉重得让人觉得窒息。那些凝结飘浮在空气中的冰晶形成了一道雾墙,把南宫天翔的背影与外界隔离。
只有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中传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说了不离、不弃,却……还是早早的,弃我而去……六年,你可知……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灵儿……如果真的有奈何桥,你会不会……也在那里等了我六年?灵儿,你不会等太久,等我……等我把咱们的儿子教好,我……就去找你。”
“……灵儿,你一向耐心不好……等这么长时间,你会不会怨我?但我不能丢下大临……我不能让咱们的儿子和我一样辛苦……你知道,我的父皇当年抛下我……那些年我有多苦,我不能让景辉和我一样……灵儿,等我……”
大临·江州
在墨特的梵阿城过了新年,我就和穆风跟随段幽上路了。在路上将近走了一个月,我们这一行上京或领罪或领赏之人终于到达了与兴京仅有月煌山一山之隔的江州。
江州多水多山,现在到了二月下旬,满山青翠映绿水,山花烂漫照暖阳。我又不像段幽是戴罪之身,所以这一路虽然物质生活不怎么样,但在这青山碧水中行走,精神上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特别是走水路,我们乘坐竹筏一路向东漂,江水沙明水净,游鱼可数,坐筏其上,可坐观风景,饱览山间秀色。正是两山夹峙,碧水中流,水映群山,
山现湖光,鱼翔浅底,鹭遂飞舟。
有时候穿行于古镇当中,便见粉墙黛瓦参差横斜,小桥流水婉约柔美,更有身穿广袖飘带的娇柔女子站在岸边看着我们这一行人浅笑盈盈。每当这个时候穆风都会站在船头拿着他的红玉箫吹奏,有一些女子甚至还会站在岸边与他相和。
走水路时,我基本上每天醒来就坐到船头欣赏沿岸的景色。虽然最初几天有些晕船,但现在已经适应了。
但这种难得的“游山玩水”到底会结束。一进入月煌山范围内,我们就弃了船改作步行。在山里走了两天,穆风发现了一处温泉便立即向我建议让我去洗洗。
实际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已经一个月没洗澡了。别说是穆风受不了,连我自己都受不了现在的自己。而且现在已过了半年,霁鱼膏已经失效,这两天我一直在忍耐着脸上让我想抓狂的痒。
二月的天还很冷,山里的河水更是刺骨,还好穆风找到了一处温泉,否则我真的可能不顾一切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去洗!
站在天然形成的温泉池子旁,我先确定周围没人后,才终于快速脱掉臭得令人发指的粗布衫跳进水里。在水里泡了一会儿,身上涂的那些易容材料纷纷溶解到水中。
这个由石块天然围出的温泉池子里的脏水顺着石缝流走,新的水也通过石缝流进来,所以我也不用挪地方。觉得泡得舒服了,我开始洗脸。因为已经到了时间,脸上的假皮一搓就掉了。
虽然我觉得没有香皂、沐浴液之类的帮助根本就洗不净。但此时我已经泡得手指都发了白,只能无奈地从放在岸边的乾坤袋里找出自己以前的衣服当做毛巾,而后穿上穆风在江州的小镇里给我买来的粗布衣裳。
弄完这一切,天已经黑透了,月光也不甚明亮。我不想回去,干脆就在温泉边上练起了镜芳九式那套剑法。但刚舞到第三式,我蓦地停下——
“穆风?”
我叫了一声,身后的人却没有回答。心里有一丝不安,我拿着吟凤缓缓转身,只见段幽拿着火把一个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你……”
“罪臣叩见皇后娘娘!罪臣早就该想到,罪臣罪该万死!”
段幽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我见瞒是瞒不住了,有些无奈地道:“你起来吧,但你看见了什么,知道些什么,我希望你能烂在肚子里。”
段幽身躯一震,我不等他站起来又道:“现在你先回营地,我一会儿就回去。走的时候不许回头看。”
段幽又磕了三个头才照我说的做了。我在他走后再一次给自己易了容,只是这次没有用霁鱼膏。待弄好之后我回到营地,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段幽有些不对劲。但因为他的出身,我并没有怀疑太多,早早就睡了。
哪知到了半夜,难得主动早睡一次的我却被人摇醒。我睁眼见是穆风第一个念头就是:难道南宫天翔要我们连夜赶路?但不等我推翻这个可笑的猜想,穆风压低声音道:“娘娘,您快走,段幽打算把您送进宫,好将功折罪!”
什么?!
我一下子清醒了,却又听穆风说:“虽然臣不知道您为什么不愿公开自己的身份,但臣觉得这事还是告诉您为好。现在您的帐外被换成了我的亲兵,您要是想走只能现在走,否则一会儿段幽发现——”
“穆风,把衣服脱了。”
“呃?”
“快把你的外衣脱了给我。”
我重复这句话的同时,手在脸上一抹瞬间变成了穆风的样子。穆风愣了愣立即脱下身上的衣服。穆风不是那种人高马大的身材,我把他的衣服穿在外面,在黑夜里猛一看还真有些相似。
拆了自己的女式头发,我把头发披下来束在脑后,正要走,穆风把他的红玉箫递给我,“带上吧,说不定有点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