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易,守业难,
无事生非自相残。
只因内部闹分裂,
断送天国锦江山。
曾锦谦无意发现了一名刺客,决心要弄个水落石出。只见他双脚点地,蹿到此人身后,低声喝斥道:“不许动!”说罢,剑尖指到刺客的左肋上。
这个刺客毫无准备,急忙使了个“黄龙转身”,“噌!”跳到配房下,扭身便逃。曾锦谦单手横剑,拦住去路:“站住!你跑不了啦!”刺客见势不妙,摆刀便砍。曾锦谦以剑相格,二人战在一处。
石达开刚要就寝,忽听院中有搏斗的声音,忙提剑出来观看。这时,曾锦谦与刺客已交手三四个回合。石达开飞身加入战群,双战刺客。两柄宝剑上下翻飞,刺客招架不住,抽刀便走。翼王迎面拦住,刺客捧刀奔翼王胸部刺来。石达开把刀闪过,一翻腕子,宝剑奔刺客的脖项扫来。刺客躲闪不及,闭目等死。石达开将剑锋收住,抬起右腿,踢到刺客的大腿根上。刺客站立不稳,甩手扔刀,摔到地上。曾锦谦明白翼王的意思,把他生擒活拿。这时,前院的参护们也闻声赶来,把刺客绑上。
翼王回到寝室,宝剑还匣,刚坐到安乐椅上,曾锦谦便进来问道:“刺客如何发落?”翼王道:“把他带进来!”
先进来两名参护,把灯点燃,垂手站在两旁。另外几名参护,连推带拖,把刺客带进房中。石达开一摆手,参护们退在门边。石达开借着灯光仔细观看:但见这个刺客身材不高,长得小巧玲珑。青纱绢帕包头,身穿青缎夜行衣,寸排骨头纽,腰系丝带,背背一把空刀鞘,斜背百宝囊,脚踏一双软底快靴。因他低着脑袋,五官貌相看不真切。石达开看罢,威严地问道:“你是什么人,叫何名字,嗯?”刺客低着头,一言不发。曾锦谦急了,揪住他的头发,往上一提:“你听见了没有?”刺客被迫仰起头来。”
就在这一刹那,石达开看清了他的五官相貌:瓜子脸,细弯眉,鼻如悬胆,明眸皓齿,点点朱唇,面皮细嫩,长得十分俊秀。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女人。“住手!”石达开屏退曾锦谦,盯着这个女刺客,吃惊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女刺客把脸一甩,说道:“要杀便杀,何必多问?”参护们怒喝道:“你敢顶撞五千岁,撕烂你的嘴!”“打她!”说着,就要动手。石达开喝喊道:“不准胡来,把她的捆绳去掉。”参护们不敢不听,忙给刺客松了绑。石达开又说道:“你不必害怕,只管把实情讲来,本王不会处死你的。”女刺客偷看了翼王一眼,又把头低下了。石达开站起身来,倒背双手,边踱步边平和地说道:“本王以为,你偷听也罢,行刺也罢,都不是出于本心,而是受人主使,我石某们心自问,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情,所以,主使你的人是不公道的。也许你不明真相,受了利用;也许你贪图利禄,另有居心。总之,你这样做也是不对的。我不杀你,也不扣留你。只要你讲出真情,也就行了。”女刺客低着脑袋,还是一言不发。曾锦谦实在忍不住了,高声怒喝道:“你是聋子,还是哑巴?”女刺客好像没听见似的,还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石达开回归座位,说道:“既然你不肯回答,本王也不勉强。锦谦,把东西还给她,放她逃命去吧!”“这——”参护们都愣住了。石达开又说:“还愣着干什么?放她去吧!”一名参护把刀和面纱递过去,嘟嚷着说道:“给你!五千岁叫你逃命,还不快走!”说着话,把门口闪开。
女刺客看看自己的东西,又看看周围的情况,突然,双腿一软,跪在翼王面前,二目垂泪道,“五千岁,我对不起您。我不能走,请您处置我吧!”屋里的紧张空气缓和了。石达开道:“我说话向来算数,放你走就是放你走,还处置什么?”女刺客道:“人都有七情六欲,哪有不知好歹之理?罪犯受人主使,犯下不赦之罪,自认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五千岁宽宏海量,罪犯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愿将实情供出,任凭五千岁发落。”石达开点点头,命参护给她搬来一把椅子,又说道:“也好,那你就坐着说吧!”“不不不,吓死罪犯也不敢在殿下驾前就坐,我就跪着说吧。”翼王说:“叫你坐,你就坐,何必推辞。”女刺客说什么也不敢坐,最后答应站着答话。石达开也不勉强,仔细地听着她的供词。
原来,这个女人叫褚慧娘,金陵人,现年二十二岁。父亲褚振远,哥哥褚尽忠,在南京保镖为生,太平军攻占南京时,褚家父子一家均死在炮火之中,只剩下了褚慧娘。太平军进城后,建立男馆女馆,慧娘被编入女馆之中。后来,天王府选宫女,慧娘中选,送进天王府,充当内宫杂役。日久天长,人们才发现她会武艺。后来被洪秀全知道了,叫褚慧娘练练武艺。慧娘不敢抗旨,把父兄传授给她的武艺练了一遍。洪秀全大喜,封她为二品王官,负责教练天王府的女兵。几年来,慧娘兢兢业业地供职,很受洪秀全的赏识,有时,还让慧娘担任他的警卫。所以,慧娘得以靠近天王,了解到宫中许多密闻和朝堂密事。
半月前的一个夜晚,褚慧娘奉旨在御书房给天王警卫。突然,国宗洪仁发和洪仁达来了,说有机密大事,要向天王禀奏。洪秀全让他俩进来,赐座赏茶。洪仁发拍着圆鼓鼓的肚子,晃着肉乎乎的脑袋,说道:“你是太平天国的君主,应该亲自过问朝政。别总在宫里呆着,什么也不管。杨秀清、韦昌辉的苦头,你还没吃够吗?”洪秀全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好半天才问道:“你又听见什么闲话了?”洪仁发不服气地说道:“都是事实,哪来的闲话。你说石达开这个人可靠吗?我看他一点也不可靠。”洪秀全一怔,往四外看了几眼。站在他身后的褚慧娘会意,忙施礼退出御书房。因没有天王的诏旨,又不敢回去休息,也不敢离开,就站在御书房廊檐下候旨。
夜深入静,屋里说话的声音,她听得一清二楚。由于活题关系到翼王,所以,褚慧娘也就用心地听着。就听洪秀全说道:“抓贼要赃,捉奸要双。你说石达开不可靠,有什么凭证?”洪仁发道:“就拿你封官这件事来说吧,你封他义王他不干,封他电师通军主将他不应,当众说什么德微才薄啦,不堪重任啦,显得多么谦虚!可是背后呢,他早就自封义王了。天京的老百姓都称他为义王,老四,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这不是人前一面,人后一面,两面三刀吗?”洪仁达往前凑了凑,龇着满嘴黄板牙,也说道:“石达开到处笼络人心,动不动就到军营去讲话,要不就对老百姓讲道理。成千上万的人围着他,又叩头,又烧香,简直把他当成活神仙了。”“对!”洪仁发插话道,“很多人都称他为万岁,万万岁,他也高兴地接受了。”
洪秀全默默地听着。表面上声色不露,可心里却在不住地翻腾。洪仁达接着说:“咱大哥说得对。你是天王,是太平天国的君主。不能啥也不问,啥也不管。照这样下去,老洪家的江山,就变成姓石的了。”洪秀全的心猛烈一震,站起身来,在御书房转了两圈,不耐烦地说道:“够了,够了。为人处世要光明磊落,脏心烂肺要不得。朕对达胞不薄,他不会对不起朕的。”洪仁发也站了起来,腆着大肚子分辩道:“老四呀,你吃亏就吃到犟上了。试问,你对杨秀清如何,对韦昌辉又如何?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他们吃了。可是,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还不是要夺你的江山,逼你退位?”洪仁达也插话道:“归根结蒂一句话,别人的肉再好,也贴不到自己身上。不是二哥说你,你太重用外人了。把自己的骨肉甩得远远的,一无兵权,二无政权,都让外人说了算。你呀,早晚要吃大亏的。”洪仁发道:“咱们还说石达开吧!你想没想过,他现在的权力有多大?除天京一部分军队外,外围几乎都是他的军队,他手里光精兵就有三四十万哪!倘若他坏了良心,只要轻轻一歪嘴,咱们就得粉身碎骨。不是当哥哥的吓唬你,满朝文武、军兵百姓,几乎都是他的人了!”洪仁达又说道:“石达开善于收买人心,比杨秀清、韦昌辉高明得多。老四,你该清醒一点儿。祸到临头,可就没救了!”
洪秀全听罢,一拳击到御案上,厉声喝喊道:“不要说了!朕自有安排,用不着你们胡猜乱疑。赶快退了出去!”洪仁发不服,高声分辩道:“别忘了,是亲三分向,你爱听也罢,不爱听也罢,反正我们是尽了骨肉之情啦!”洪仁达也分辩道:“不管怎么说,我们可是你的哥哥,决不能往火坑里推你,你好了,我们跟着沾点光;你要完了,我们也得陪你一块儿倒霉!”“住口!”洪秀全大声怒吼道,“放肆,太放肆了。不用你们多嘴,赶快给我出去!今后无旨,不准你们到宫里来!”洪仁发、洪仁达站起身来,气得浑身打战,脸色都变青了。洪仁发冷笑道:“好,我们走。刚才之言,你自己好好琢磨吧!”两个人一赌气,退出御书房,回府去了。
褚慧娘在外边听得真切。眼看着洪仁发、洪仁达上轿远去,她偷眼往房中观看:只见洪秀全面色铁青,额角上的青筋鼓起老高,背着手在房中急促地走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叹气。直到后半夜,方才休息。
两天后的一个晚上,褚慧娘看见天官正丞相蒙德恩来了。不一会儿,国舅赖汉英也来了。天王在御书房召见了他们,褚慧娘仍奉旨在门外警戒。她发现洪秀全坐到宝座上,面朝着房门;蒙德恩坐在洪秀全对面,背朝着门外;赖汉英坐在洪秀全右侧,打着横头。桌上摆着香茶和水果,左右站着四名十四五岁的承值宫女,灯光昏暗,几条身影在墙上晃动着。这时,就听洪秀全说道:“今晚把二卿请来,有些事与你们商榷。”二人同声答道:“遵旨!”洪秀全道:“你们看翼王这个人怎么样?”二人一下被惊呆了,相互看看,不知如何回答。洪秀全也觉得问得突然,又解释说:“朕并无别的意思,对翼王也无恶感。二卿怎样看的就照直说,不必心存顾忌。”蒙德恩低着头,仔细玩味着洪秀全的活,揣测他的心理。稍停片刻,才不慌不忙地说:“翼王千岁,文武全才,公忠国体,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是我朝发生杨、韦动乱后,也只有五千岁顶扶朝纲,执掌权衡了。不过——”蒙德恩欲言又止,不往下说了。洪秀全见他有顾虑,忙说道:“卿有话尽管直言,说得不对朕也不怪。”蒙德恩道:“我想先听听国舅的意思。”说着活,用眼盯着赖汉英。
赖汉英也在揣测着天王的意图。从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看出天王与翼王貌合神离。凭心而论,他对翼王是非常尊敬的。然而,天王要求的正是反面,叫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当然,天王是自己的妹丈,至亲骨肉,荣辱相关。从这点讲,比石达开要近得多,但是,事情都离不开一个理字。他正在为难的时候,正好蒙德恩叫他发表议论。赖汉英灵机一动,忙说道:“臣斗胆问一句,天王如此发问,想必是听了什么闲话?如能对臣等直说,臣也好分辨是非。”
洪秀全听罢,沉默了片刻,说道:“三天前,洪仁发、洪仁达向朕面奏,说石达开不可信任,并列举了三条证据。一,独揽大权;二,默许百姓称他万岁;三,散布流言,指责朕昏庸无能。他们说得有证有据,不容朕不信。卿等常与五千岁周旋,又深知外面的情形。不知这三条确否?”蒙德恩善会察颜观色,对洪秀全的意图已全部了然。忙答道:“这话就看怎么说了!就拿第一条来说,万岁钦命翼王辅政,就等于把权力交给人家了。现在说他独揽大权,恐怕不确:这第二条吗,确有这样的事情。在翼王还京的那天,军民数万,都高呼翼王万岁。这么多的人,你能惩罚谁呀?更不能把过错推到翼王身上。因此,这第二条也是立不住的。至于他暗中散布流言,中伤万岁,这一条确实很严重。不知他对谁散布过,怎样中伤的?要拿出人证、物证来。否则,还是立不准的。”
洪秀全听罢,面色变青,一阵冷笑:“如卿所述,是洪仁发、洪仁达犯下了欺君之罪?”“不!”蒙德恩急忙分辩道,“臣还有下情启奏。方才臣讲了,话分怎么说。从单方面看,就是臣方才讲的那样;从另一方面看,就截然不同了。还拿头一条来说,万岁委翼王辅政,而不是‘专’政。所以,必须随时请旨,待万岁恩准后才能执行。据臣观察,五千岁这方面做得很不够,往往自专自主,独断专行。五天前阅兵会操,他调动了五万大军,水陆习演,兴师动众,好不威风。人们只知服从翼王,而不知效忠天王。要说翼王心怀叵测,我不敢说,起码是属于越职擅权。”说到这儿,偷眼看看洪秀全的表情,果见他的气色平和多了。于是,又继续说道:“再说第二条。国无二主,天无二日,这是天经地义的。身为翼王的石达开,他不会不知道。当军民高呼翼王万岁时,五千岁应该及时制止,声明君臣礼制。如果不听劝阻者,应当以法从事。五千岁却没有这样做,完全默许了。听说这类的事情不少,以法度而言就是僭越,僭越可就不是一般的过错了。”他见洪秀全不住地点头,又振振有词地说:“说到第三点,翼王更不该背后诬蔑君主,犯下欺君之罪。臣虽没听到什么,但从五千岁的种种迹象表明,他是会做出这种事情来的。万岁还记得吗?翼王还京那天,您为他举行了极其隆重的盛宴,五千岁不但不感念龙恩,反倒说三道四,恶语伤人。也就是我主胸宽似海,不加计较;若换别人,岂能容他!再举一例,万岁在金龙殿上,亲口加封他义王、电师通军主将之职,并赐他金印一方。石达开不但不感恩戴德,反倒驳回天王的圣意。这种藐视君主的行为,还是绝无仅有的。翼王表面上不受封赠,私下却乐得他人称颂。因此,说他心怀叵测,也不为过,纵观五千岁所做所为,不能不使人怀疑。所以,国宗大人洪氏弟兄所奏,值得万岁深思。臣冒死进言,愿主上明察。”
洪秀全靠到椅子上,两眼望着天花板出神。片刻之后,他突然问赖汉英:“国舅以为如何?”赖汉英对蒙德恩的谈话,极不赞成。但是,又不敢反驳。他己清楚地看到:天王存心要找翼王的毛病,对不同的意见,他是绝对听不进去的。若弄不好,还会引出杀身之祸。干脆,来个明哲保身算了。因此,忙说:“天官丞相所说极是。”洪秀全看了他一眼,又问蒙德恩:“家兄说我重用外姓,排斥同姓,你看可有此事?”蒙德恩眼珠一转,忙笑着说:“国宗大人说得似乎有些道理。我主乃天父之子,一贯博爱仁慈,乐天下之所乐,忧百姓之所忧。心怀坦荡,向无亲疏之别。然而,世上还存在妖魔鬼怪,不能不使人有所防备。所以,亲疏还是有别的。望陛下起用同姓,为天国造福。”赖汉英忙说:“对极,对极。”
这次召见一直进行到深夜,方才散去。在门外偷听的褚慧娘,感到很不是滋味。她心里说:怪不得都说“宦海如火海”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太冷酷无情了。她正寻思这些事情,突然天王在屋中叫她。褚慧娘如梦方醒,急忙走进御书房,跪在洪秀全脚前,施礼道:“陛下有何吩咐?”洪秀全看着她,亲切地问道:“朕对你如何?”褚慧娘猜不透他的用意,涨红了脸说:“万岁对婢子恩深似海。”“嗯!”洪秀全说道,“朕一向把你当成心腹,不论多么秘密的事情,也不避讳你。”“婢子知道。”“知道就好!朕打算叫你办一样事,你可愿意?”“启奏陛下,只要婢子能做到的,愿为主上效劳。”“好!”洪秀全拉她起来,继续说道:“朕打算派你刺探石达开的行动,你可愿意?”“这个——”诸慧娘一下愣住了。洪秀全把脸一沉:“你敢抗旨?”慧娘叩头道:“不敢,不敢。婢子怕把事情弄糟,对不起陛下。”“原来如此。”洪秀全又和蔼地说:“你不必担心。不论好歹,朕不怪你就是了。”“谢万岁。”慧娘站起身来。
洪秀全又继续说道:“从明天起,白天你只管休息;定更以后,你就夜探翼王府。看他都干些什么,都有谁与他来往,他都说些什么。然后,向我禀奏。”“婢子记住了。”“不过——”洪秀全道,“你要千万多加小心,万万不可暴露身份。”“是!”洪秀全从腕子上摘下一只玉镯,递给褚慧娘道:“这是朕赐给你的,以后另有重赐。”慧娘又叩头谢恩。第二天晚上,就开始行动了。没想到被翼王把她拿获了。
褚慧娘把经过讲完,不住地落泪。石达开听罢,只气得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心里说:洪秀全哪洪秀全!石某把一腔热血都献给你,到头来还拿我当妖人看待。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豁出性命不要,一定要找他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