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所图抑或奇货可居

别有所图抑或奇货可居

那金大爷最先醒悟,不由怒声道:“哪个不怕死的杂碎管爷爷家的闲事?”

我一皱眉,南宫却先开了口:“满嘴污言秽语,真是其家门不幸。”

庭继亦道:“狗嘴岂能生象牙?南宫兄高估了。”

周围女子有撑不住笑出声的,慌的掩住。金大爷一愣,额尔大怒:“干你鸟事?!”说完拖着那少年就走。

我起身挡在门前:“好话不说二遍。”

金大爷恶狠狠瞪我:“有话就说,有…”不等他秽语出口,我先赏了他面上一记锅贴,他还没回过神来,南宫倒是体己,递上手帕:“爷仔细葬了手。”

“真个儿油头粉面,还不打落二两粉来!”我擦擦手:“本不关爷的事,你爱打爱骂随你喜好,偏是过了楚河汉界,闹到爷这边来,却是何道理?”又招招手,把老鸨唤来跟前,“你来算算,打坏的门窗怎生算啊?”

老鸨看看我,又瞅瞅那金大爷,喃喃不敢应声。

我又回头冲那金大爷一笑:“方才打得可疼啊?”说罢抚他面颊。金大爷本是怒极,见我冲他笑,却又迷糊起来。我顺手再赏他十几记耳光,打得他七混八素,再一抖手,生生把他双手拉脱臼!

看那大爷在地上疼的打滚,手下一帮奴才正想上来动手,早被南宫、庭继踢倒在地,我回身坐下才道:“爷今儿心情本极好,偏你搅了爷的兴儿。给你两条路,自个儿权衡着办。”点头示意钰儿倒杯酒,“一么,你赔了这桌椅门窗的钱,再赔爷的高兴劲儿,这事儿就算了了。要么…”

“呸!哪儿来的贱种,也不打听打听爷是什么人…”疼的满地打滚还不收敛,我一皱眉,一脚踢得他闷哼一声,面色惨白。

“爷话没说完插甚么嘴?端的家教不严,汝父当担责!”我喝口酒,“看来你就算银子够多,也赔不起爷的兴儿,没办法,你就走第二条路吧。”

“什么?”

“把人留下,你滚得越远越好!要是再让爷见到,见一次打一次!”

“呸!王八羔子…”后头的话被南宫一脚踹回去,我只一点头:“你是谁不干爷的事。要么滚,要么死,爷反正兴头儿被你败了,杀了你也非不可能的事儿。”说罢面色一寒,冷冷望他一眼,又道:“再不滚,爷就不是废你爪子这么轻省的了!”

示意南宫放开他手下,看他们一瘸一拐滚远了,才叫老鸨换过酒菜,重新入席。又回身唤那少年:“过来坐吧,可有受伤?”

那少年冷冷望我一眼,突地憋出一句:“我不会承你的情,要作甚么爽爽利利的,不用来这套。”

我一笑:“你说我要作甚么?”

他俊脸一红,立马恨声道:“来这种地方,还不是想那龌龊之事!”

我回身问那老鸨:“怎地你这里还有清官儿,方才也不与我说?”

老鸨赔笑道:“不知爷喜好这些个,不敢乱说。”

“这是你院子里的?叫什么?多大了?出来多久了?今儿怎么得罪哪个什么金大爷了?”南宫一叠声,说得我暗暗好笑。

“哎呀,您还真是外乡儿人啊,方才那金大爷,可是当今丞相金府的大公子啊!”老鸨子一脸诚惶诚恐,“几位爷是一时痛快了,可苦了老身这里啊…”

“你这清官儿叫什么?”不耐烦听她续续叨叨,“那姓金的出多少,爷出双倍。”抬头却见钰儿又使个眼色,心头一动,改口道:“端的麻烦!你出个价,爷赎了他,也省得那姓金的再找麻烦。”

“啊?”却是少年、南宫与庭继皆失声变色。少年满眼戒备重重,南宫一脸茫然惊讶,庭继却是忧心忡忡。

“爷,出门在外,多一事不若少一事。”庭继语带双关。

“我省得,只是闲事已管,总得送佛送上西。”我看看老鸨拿来的卖身文书,自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拿去,多的就当方才打坏桌椅的吧。”挥手让她退下,又抬头对少年道:“原来你叫文思,想来也是书香门第出身,怎地流落至此?”

那少年惨然一笑:“既已沦落风尘,昨日种种早死,又何必相问。”

我一皱眉:“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你主子,哪有这么跟主子回话的奴才?”又回身打发龟奴找老鸨:“问过你们妈妈,他平日可有心爱之物,若有,一并赎了带走。”

“文思平日有几册诗词集子爱看,一并带走吧。”钰儿突地开口。

“钰儿姐姐!”文思一脸惶恐,“那是姐姐心爱之物,文思岂能…”

钰儿轻轻摇头:“弟弟今日造化,跟着这位爷去了,也算离了火坑,强过倚门卖笑送往迎来。姐姐身无长物,几本书莫非还舍不得么?”说罢,突地跪在我面前:“今日初见,本不当唐突若此,但求爷看在钰儿薄面,好生待文思弟弟!”

文思慌的跪在她面前,泪眼蒙蒙,只哽咽出一句“钰儿姐姐…”

我一点头:“罢罢罢,真是自找麻烦!今儿就应了钰儿姑娘的话儿,断不让你这兄弟受分毫委屈!”

一番折腾,酒意全无,不免整装离去,自回驿馆,一路无话。

进了驿馆,我唤人更衣洗浴,又回身对文思一点头:“你来伺候吧。”文思闻言大惊,先是一张俏脸红透,继而惨白,最后竟是如付法场一般凛然点头,我心下好笑,也不说破。

浴室不大,就着地下温泉之眼而建,水温恒定,暖人心神。点把佛手,闭眼凝神,一室皆香,娴静宜人。云雾缭绕,通体舒畅。忽闻细细脚步,睁眼看时,却是文思,手上托着些什物。等走近细看,不由倒吸一口气。只着一件中衣,也不怕冻着。却不想他这般瘦弱,全身白嫩,更衬得伤痕青紫吓人。

我皱皱眉:“把衣服脱了,下来。”他一愣,放下东西,咬牙除了衣服,钻入水中就往我怀里蹭。我一推他:“先洗洗。”

他却闷声道:“你放心,那老鸨子为了卖个好价钱,没让人动过我…”

我用木勺淋他一头热水:“专心洗澡。”

黑发细软,皮肤细腻,触感稠滑,倒像个姑娘家。不仅一笑,这般模样也难怪会被卖到妓院作清官儿。我是坦坦然然,他却扭捏难安,也不勉强,就让他自己洗好了。知他面嫩,转身不看他,自倚着泉池白玉台边,方才看清是花雕酒一壶,外带两支青瓷瓶,一大一小。小的那支眼熟,跌打损伤膏,稍大的却不认识。除了瓶塞一闻,淡淡的玫瑰香气,杂着一丝…无奈一笑:“那药瓶谁让你拿来的?”

“是南宫大哥。”端的亲热,叫南宫“大哥”,却唤我作“你”,真是人心不古。

我摇摇头:“洗好了么?”他憋红着脸,只一点头。我笑道:“好了就过来吧。”

含着天大不情愿似的,他慢慢来我身侧,讪讪的开口:“你,…”

“干什么期期艾艾的?转过去啊。”看他脸色煞白,我不禁大笑:“怕什么,又不痛!”

他却瞪我,怒道:“不痛?不痛你试试!”

“那倒是,被打成这般模样,也该很痛。”我似笑非笑望着他。

“被打当然痛啊!可是…什么?打?”他突地住了口,两眼圆睁,直勾勾的望着我。

我叹口气,捏捏他的脸:“疼吧?转过去,上了药就好了。”

他甩开我的手:“何必惺惺作态!”

又摇摇头:“我不是惺惺作态,我又何必惺惺作态?我知道你想什么,但我有两句话你记住,我只说一次。”顿一顿才道,“第一,我真的要你的话,你绝对跑不掉;第二,既然已经答应了钰儿姑娘,我就不会给你委屈。只是现下还不便让你随意行动,等过阵子离开豳国,你高兴去哪就去哪,我决不阻拦。”说完转身上岸,自批了外袍,走得两步,又回身拿起酒壶,再将药瓶扔给他:“趁着洗过热水用药,药效发挥得快。”说罢自去了,留他一个泡在池子里发愣。

出得浴室,就听柱子后头窃窃低笑,回头一望只见一角衣衫,沉着嗓子:“滚出来!”

“哎呀,怎么这么大火气?难道里头那个千娇百媚竟是个猛虎夜叉?”

“这个留着你自己使去。”随手把那小青花瓷瓶扔过去。

“怎么,不好使?”南宫一脸狐疑,“这可是密方儿,薛太医要了我十两银子的!”

我哭笑不得,正要说他,却有驿馆下人来报,道有人来找文思,姑且放他一马。行至偏厅一看,却是拥翠楼的钰儿,带着些衣物细软。见我来了,起身含笑,纳个万福。

“钰儿姑娘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啊!”朗朗一笑,自有下人看茶。

“三爷这张嘴还是不饶人。若要取笑,这就去了。”媚眼一瞟,风情万种。

“呵呵,许久不见,就这么去了,我可舍不得。”起身行至门边,望着后院一指,“不知刘锶可有幸请钰儿姑娘移步,共游花园啊?”

“却之不恭。”

“主子此番来豳国,欲停留多久?”

“怎地才来就想赶我走?”随手攀住一枝樱花,颜色太浅,香气太淡,还是应该一树繁花开得热闹,若是单看,无甚稀罕。倒是现下月静风和,别有韵味。

“主子哪次出门不是刀光血影的?看得奴才们战战兢兢的。”

“呵呵,这次怎地玩到风月之地去了,差点不敢认你了。”放开手中花枝,“若是受了委屈不许瞒着。”回头只见一张温暖的笑脸。

一如八年前初见。

熙熙攘攘,摩肩接踵。马车摇摇晃晃,直让人头晕脑涨。刚在自亓过府上受教回来,正是百无聊赖,欲上街戏耍,又碍着身份,只能坐在马车中,隔着帘子缝隙向外张望。

却见街边有人哄赶,被赶之人不服,两相争执,闹得不可开交。我不禁拉开帘子细看,却是两个总角卖身葬父。打头的是哥哥,一意护着妹妹,那女孩子却是安安静静,笑得云淡风清。毕竟是孩子,饶是身手灵活,亦不免处在下风。不由得喝停马车,劝开两边,吩咐手下帮他们料理。

本是一时兴起,原想再赠白银百两,就让他们去了。谁知那哥哥竟是个认死理的,非要跟着我,那妹妹一言不发,只管给我叩首,扬起脸来,笑颜明媚。

只这一笑,留她在我身侧不觉八年。隐姓埋名,行走江湖,收集情报,下毒杀人。我吩咐的,从来都按期完成;我没吩咐的,自是替我想得周到。不知遇上这对兄妹是谁人福气,谁人造化。不如此,这如花笑靥早该嫁为人妇,成就神仙眷侣。越想越远,竟不觉再想她夫婿当是状元之才,英气爽利。

“主子?”

“哦…”我低咳一声,掩饰尴尬,“那个文思是何人?”

“他本姓欧阳,是前任礼部尚书幼子。欧阳尚书不知怎地得罪了金杰,金杰参了一本,墙倒众人推,定了诛五祖之罪。行刑时他还不满十六岁,故而发配边城为官奴。不知怎地辗转卖回菡京。虽老鸨子当他是宝,但他性子倔强,吃了不少苦头。”

“那你照顾他,是出自怜惜,还是别有所图呢?”伸手取下她鬓角落花。

“那主子当年救下我兄妹二人,是出自怜惜,还是别有所图呢?”

“呵呵,若只是怜惜,断不是刘锶所行之事;若是别有所图,刘锶不敢自比吕不韦,第一面即知奇货可居。”

“主子真是…”看美人蹙眉,别有乐趣。

“今日之事,是你一手安排的?”

“呵呵,钰儿不过是告知金三少一声罢了。”

“那金三少若是欺负你,我自会给你解气。”

“呵呵,主子放心,影儿跟您这些年,难道还不懂这些个么?没些手段,怎能当这拥翠楼的头牌。”说得一丝愧意涌上心头,不觉握影儿之手,却道不出只言片语。她自一笑,轻轻贴近:“主子且宽心,影儿这辈子,跟定主子了。”

“影儿…”

“主子!影儿自知身份低微,决不敢为难主子,但求主子一件事!”说罢仰起头来,笑中含泪,“只求主子应了,不要将影儿许给他人!”

“影儿…这是何苦?”

“主子,影儿生为下贱,自知那是镜花水月。但主子,莫非影儿连想一想,也不行么?”

“…影儿。”我能如何,只得反手拥着娇躯,轻抚脊背,以示安慰。怀中人突觉践越,忙的挣脱,我自一笑,也不多言,轻轻放开,只拉着她一双手,缓缓言道:“莫要多想,爷不是什么好人,日后遇到心仪之人,就去吧。”

影儿正待回话,却听身后有人唤道:“钰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