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暗花明
期间宫里来人络绎不绝,德妃灵妃皆来看过,送上不少滋补药材;白栅白榆也来过,略坐了坐,都匆匆去了,只留下个小厮候着消息。
我避在屏风之后,细细留神,待他们去了,才又来看看白槿情境如何。
点了几处大穴,换过几次冰,白槿面色稍霁,尤自昏迷不醒。叹口气,自也无心饮食。
过得子时,太医端来药汁。我尝得一口,这才让柳五给白槿服下。
太医点头道:“三王爷宅心仁厚,心思细密,叫人佩服。”
一皱眉:“也没甚么,就怕趁乱浑水摸鱼之徒不少。”
太医也不多说甚么,见白槿服下药去,面色红润不少,这长出口气:“下官这就吩咐熬第二次药。”
“记得洗净头次药汁,用新鲜的。”
太医点头示意柳五吩咐下去。柳五打个躬,瞅着无人注意,冲我使个眼色,转身出门。
略一沉吟,见白槿呼吸和缓,也就放下心来。嘱咐太医给他扎针,这才缓身出房。
转过几个回廊,柳五轻道:“主子。”
“嗯。”
“主子今晚想亲自守在这儿?”
“有何不妥?”
“今晚恐怕有些动静,主子安危为上。”
转头一笑:“来是最好,就怕他不来。”垂首一顿,冷道:“若是到后半夜还没人来…”
“爷是想…”柳五一脸惊讶,“这法子有些冒险。”
“顺水推舟罢了。”我随意摘下廊下桃花一枝,“这趟混水,想摸鱼的可不少呢!”
“主子要柳五怎麽做?”
“不用。”
“不用?”
哑然一笑:“甚麽都不用做,就是做了所有。”
“奴才明白,请主子小心。”柳五打个躬,自去了。
绕着周围走了几圈,假作迷途,叫个公公带我回了白槿之所。
敲过二更,琉璃火,夜未央。
桃花斜插白槿床侧,回身浅坐。
尤记那日酒楼之上,少年带笑含嗔,浑然天成,如玉似璞,可惜逝者已矣。今日相见,却是捏着汝之命,来赌刘锶前程,真是罪过。
一阵清香缓缓抚过,眼睑重似千斤,身子一软,栽倒在榻畔。
稍顷,一道黑影自小窗跃进内室。蹑手蹑脚行至白槿床侧,捏开紧闭双唇,塞进一颗药丸。见白槿咽下,正待离去,却回头望我在侧,缓缓抽出腰间宝剑,就要刺下!
猛地一睁眼,拍出一掌。那人吃得一惊,回剑一防。我趁机起身,两人缠斗在一起,却都闭口不言。
看此人武功招式,不是江湖人物。心下窃喜,口中冷道:“束手就擒吧,若我扬声换来廊下卫士,只怕你死无全尸!”
那人冷哼一声:“若三王爷有心,方才就已叫人了。”
我轻笑一声,反身卖个破绽,他挺身来刺。自回首一拉,拽下他面上黑纱。
“是你?!”惊疑之间,手臂上却被滑过,顿时血流如注。
皱眉大声唤道:“来人啊——有刺客——”
复又起身缠住此人,叫他不得脱身。直至屋里冲进侍卫,才且战且退,离了战圈,护住白槿。那人倒也颇有胆色,见侍卫重重,也不着慌,劈打厮杀,撩翻好几人后,才往门边突围,早被候在门外的子敬一脚踢倒。侍卫蜂拥而上,将之捆个结实。
豳王闻讯而来,震怒不已:“怎麽回事!”
自有太医给我伤处上药,又请豳王到外室坐定,留下子敬柳五在内室守卫看护,这才轻道:“尊上莫要动怒,抓住此人,不妨好好审问。”
豳王定睛一看那人,不由一怔:“你…怎麽是你!”
我亦笑道:“都这时候了,还是请白管家说明吧。”
五花大绑的不是别人,却是白鹇!
白鹇嘿嘿一笑:“三王爷想让小的说甚么?”
豳王一拍案几:“你为甚么要害寡人的槿儿!是谁派你来的?”
白鹇跪着叩首三响,才道:“大王明鉴,是白鹇一人所为,却与旁人无关。”
我只管饮茶,瞅眼豳王,见他眉头紧锁,心中不由一笑,终究是扳起石头砸了自个儿的脚,豳王,此次可算是输的血本无归。
豳王咳嗽一声,目露凶光:“你说实话的好,内廷大牢的手段不是人人都熬得住的!”
白鹇轻轻一笑:“回大王,白鹇并非想害三王子。”
豳王抑制不住怒气,起身狠狠打得一个耳光:“不是要害我的槿儿?那现在躺在床上的是谁?!”
白鹇嘴角流下一丝血来,却目光灼灼,直愣愣瞪着我。
食指轻扣杯沿,缓缓开口:“尊上息怒,听刘锶一言,如何?”
豳王回身望我一眼,按下怒气:“说!”
“白管家想杀的并非三王子,不过是刘锶罢了。三王子今儿在那儿,只是凑巧罢了。”食指滑过杯沿,缓缓抚杯口,“若不是如此,今儿晚上也不会着急来送药了。”
“送药?”豳王一惊,忙叫太医入内看白槿状况。
稍顷太医惶恐而出,叩头不止:“回大王,三王子喝了卫三王爷的药,本已见好了些,现在脉息反而乱了…”
“甚麽?!”豳王瞪大双眼,双手握拳,直盯着我。
自一笑起身:“尊上莫慌。”又回身问那太医,“第二次药可熬好?”
“…还,还不曾…”太医垂首低眉,浑身发颤,冷汗淋淋。
“那就好,加些楧兰草进去,熬半柱香后再加复莓花的根进去,用韭叶作药引,好了,快去吧。”
太医抬头看我一眼,惊疑不定,又回身望向豳王。
豳王面色青白不定,半晌牙缝里憋出几个字:“还不快去!”
那太医如蒙大赦,忙不迭退下。
白鹇愣得片刻,止不住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狠狠瞪我,“三王爷好手段,竟把白某给骗过了!”
豳王挥手斥退众人,独独留下我与白鹇,这才冷道:“三王爷不该给寡人一个交代麽?”
“尊上莫恼。”面上和缓一笑,事已至此,倒也不妨明说,“迷血散的解方亦真亦假,肾疽倍芍药只会加速毒症罢了。这宫里人多口杂,自然会传到有心人耳中。”见豳王面色紫涨,又轻松道,“尊上莫气。扎针与冷敷会减慢血行,若是过了三更,还未有人来,刘锶自会相助。”
听我如此言道,豳王面上和缓不少,口中仍是忿忿:“你认定了他一定回来?”
“事实于眼前,刘锶不用多做辨白。”心中一笑,“三王子已服下迷血散解药,方才那方子是解肾疽倍芍药毒性的,尊上且宽心。只是,来人居然是白管家,倒叫刘锶琢磨不透。尊上真是心怀深远啊。”满怀深意望得一眼。
豳王哑然不语。
白鹇突地接口:“刘锶小儿,还想挑拨甚麽?给我个痛快吧!”
嘿嘿一笑:“这事儿我做不得主,全凭贵主定夺。”
豳王瞅我一眼,只作不见,缓缓饮茶,赞一声,好茶!
豳王沉声道:“白鹇,寡人未曾亏待与你,何必如此?”
白鹇一叩首:“奴才有负大王所托,万死难当。”
豳王又道:“槿儿待你也不薄,你真下得了手?!”
白鹇又叩头:“奴才万死!”
我懒懒插口:“白管家自是想要刘锶的命,只是刘锶愚昧,白管家忠心耿耿,怎地会认识东虢之流?莫不是有甚麽隐情。”
豳王一怔,冲白鹇喝道:“还不老实交代!”
白鹇双眉一拧,痛声道:“奴才这些年陪着槿主子,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就怕有负大王所托,谁想,谁想这个刘锶竟对槿主子作出,作出…”狠狠瞪我,却说不下去。
心中暗道,这个白鹇,顾左右而言它,定有古怪。
豳王望我一眼,眼神复杂,我却不发一言,白槿之事本就是笔糊涂帐,说不清道不明,勉强要辩,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白鹇深吸口气:“奴才自知此事是杀头的罪过,可是,奴才不忍心呐!”
豳王叹口气,似有松动。
我淡淡插口:“所以白管家就想到□□,倒是高明。尊上之意如何?想要刘锶的命,也不是甚麽难事!”
“三王爷多心了。” 豳王幽幽一叹,“是寡人管教无方,连累三王爷与康宁公主受惊。”
“尊上言重。”挑起左眉,冷道,“刘锶自是鄙贱之人,哪儿能比得上贵国王子,身娇肉贵。”
豳王也不答话,唤人入内:“把他压入天牢,好生看管!”
侍卫应了,拉了白鹇下去。
冷眼旁观,这个白鹇,本就是豳王安插在白槿身边的人,现下看来,倒似有隐情,不妨试探一二,只是,如何开口?
正寻思着,豳王突地开口:“三王爷,实不相瞒,这白鹇本是寡人亲派的管家,出了这丑事,寡人心中难安。”
“忠心护主,其心可嘉。”顿一顿,方道,“只尊上可真信白鹇方才所言?”
“此事破绽重重,三王爷目明如电,自是看清。”豳王一顿,缓缓起身而立,“白鹇与栅儿大有关系,只是念着他不曾做出甚麽不当之举,寡人才假作不见。”
“尊上睿智。”
“可现下,栅儿越来越胡闹!”豳王回身一望,见我不为所动,又道,“手足相残,兄弟反目,寡人痛心疾首!”
“尊上…”
话音未落,就听门外公公高声道:“韩大人求见!”
“宣!”
韩焉入得内室,见我也在,毫不诧异,只点头轻笑,正要行礼,豳王一摆手:“罢了罢了,深夜进宫,所为何事?”
韩焉稽首道:“回大王,今日在卫国驿馆擒获的贼人已经招供。”
“哦?!怎麽说?”
“那人自称是东虢的杀手,还道是…道是…”吞吞吐吐,倒不似韩焉作风。
“寡人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贼人招供是大王子所为,下官不敢妄自决断,还请大王明示。”
豳王目瞪口呆,倒回椅中,颓然失色:“好生看管犯人,明日寡人要亲自审问。”
韩焉垂首道:“下官失职,贼人方才已死在狱中。”
“甚麽!”豳王一挺身,大喝出口。
“是被人杀害。”韩焉垂首低眉,看不清颜面,“下官失职,还请大王惩处!”
豳王咬牙切齿:“这笔帐你给寡人记好了!还不速去缉拿凶犯?”
韩焉跪下叩首道:“贼人死前供出东虢虢主常在金相府上出入…”
豳王突地起身:“寡人准你不论卿贵,入府搜查,不抓到此人,誓不罢休!”
“是!”韩焉躬身答话,话音平淡,估摸不出在想甚么。
“寡人累了,你下去吧。”豳王冲我一点头,“相烦三王爷制药了。”
“岂敢岂敢,刘锶这就去催催。”一点头,与韩焉一起退出门外。豳王自入内室看望白槿。
退到门外,韩焉含笑轻道:“恭喜三王爷!”
“喜从何来?”亦回他一笑,“倒是韩大人机敏,看透刘锶心中所想。”
韩焉负手一笑:“若不是三王爷改了方子,韩某也不敢如此啊。”
不想纠缠于此,遂另起一题:“倒是那个行刺之人,当真死了麽?”
“现下不死也得死了,呵呵。”韩焉轻松言说,眼角轻挑,露出几分戏耍之色,“反正死无对证,金相有口难言,加上前几日里朝臣的折子,三王爷所想之事不远矣。”
“还得多谢韩大人相助啊。”不咸不淡回他一句,“韩大人还真打算搜查大王子与金府不成?”
“这个嘛,总要有点动作,不然…”言于此,韩焉打个躬,“三王爷静候佳音吧。”
“如此也好,不耽误韩大人办公了。”
相对一拜,各自离去。
我自去取药,回内室时,豳王刚走。又着子敬与柳五小心守卫,我亲为白槿喂药扎针。喝过三次,白槿呕出口污血,又吐过两回子,才算将毒排出。
一番折腾,快天明时才罢了,又累又倦,靠着榻侧,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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