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军大营在城南河边。明光军共有七卫二十一队,每队一千五百人,一共三万士兵,一千五百侍卫。在凤都城中,负责拱卫皇城的除了羽林军之外,便是明光军最为重要。明光军本是龙霄父亲龙庭亲手建立的,龙家势力在明光军中根深蒂固,即便这一年来凤都风云变幻,几经周折,龙霄明光军统领的头衔被罗邂顶了。但要指挥得动这群凤都勋贵子弟,并不是只靠虎符就能管事儿的。琅琊王将明光军交给罗邂,就将羽林军交给龙霄,本意是想让这两人彼此牵制,互相掣肘,不料这两人却都趁机在对方势力里安插自己亲信的同时对自家传统势力毫不松手,以至于明光羽林两军彼此势力纠缠,情况越发复杂了起来。
龙霄的车驾远远驶来,车上插着龙家的麒麟旗,让守卫军营的士兵一目了然地知道是谁来了。卫兵不敢怠慢,一面命人向里面通报,一面带着两个手下匆匆赢了过去。
南方多水系,道路曲折纵横,并不适宜马车。一般人来不是骑马就是乘轿,只有龙霄就喜欢这份张扬,一定要大张旗鼓让人知道自家的排场才行。他的马车也一如公主府的风格,镶金裹玉大旗招展,拉车的骈马也都选了膘肥体壮气势逼人的西域良马。马匹打理得十分精细,鬃毛被悉心编成小辫子,每绺里都镶缀着珍珠。马的额头上勒着玳瑁装点的笼头,马尾更是与上好的锦缎相杂编束,这份富贵张扬即便是最近风头大盛的琅琊王也无法比拟。
龙霄跳下马车,四下里瞟了一眼,转身冲着马车伸手:“下来吧。”
离音久居深宫,即使在公主府也深居简出,此刻却要让她在军营门口,众多男人睽睽目光下抛头露面,多少很是有些别扭。龙霄知道她心中顾忌,笑道:“有我在,怕什么?你好歹是永德调教出来的,怎么这么忸怩?”
这话却正点中离音的死穴,她掀开车帘,板着脸说:“谁忸怩了?”
龙霄哈哈大笑,拉着她的手把她从车上拉下来,拽着她往明光军大营里走。离音满面通红:“你干什么?快放手!”
龙霄也不去看她,优哉游哉地笑着,问:“这满军营的男人,我不拽着你,你走失了怎么办?”
离音登时说不出话来,只得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向辕门行去。
守卫在门口的卫兵认得龙霄,火急火燎迎上来:“见过武都侯!”虽然明光军都是都中良家子弟组成,不少人家中早已婚娶,但带女人进军营这种事儿却从来没有过,那卫兵一边说着,眼神就忍不住朝离音溜过去。离音窘得脸上发烧,只能盯着自己的脚尖,假装看不见。
龙霄看了一眼离音,问那卫兵:“廖参军在吗?”
“廖参军正在校场,容小人去通报。”
“好,让他到后面凉亭来见我。”龙霄也不顾卫兵欲言又止的神色,拉着离音就往里闯。
因为是常驻军营,虽然称作大营,却没有如寻常军营那样支起营帐,而是建成超大的庭院,里面成排的寮舍,宽阔的校场,军营该有的一应俱全。龙霄喜欢享受,他主掌明光军的时候专门在军营后面建了一个小花园,梅园杏林小桥流水,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宅子。最大一片枫树树林里有一座八角凉亭,是以前龙霄最爱来的地方。如今明光军虽然易主,大体布局却还没来得及改变,龙霄熟门熟路,拽着离音直接进了凉亭。
不过片刻一个三十岁上下精悍军官匆匆过来,还没到凉亭跟前,便抱拳下拜:“见过少将军……”
龙霄笑嘻嘻地倚着凉亭的栏杆:“廖卫,你又不是我龙家的部曲,这么叫不怕被人抓把柄?”
廖卫起身,板着一张脸说:“廖某本就是龙府侍卫出身,人不能不念旧情,不单此处无人,便是校场上,朝房里,廖某见了府上诸位,照样以家臣见礼,谁又能说什么闲话?”
离音听了大为惊奇,没想到龙霄这么个世家出身的勋贵子弟在军中还有如此人望。
龙霄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让你打听的事情问出来没有?”
廖卫点点头:“属下不敢怠慢,得到消息就去问了……”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犹疑地瞟了离音一眼,见龙霄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表现出显而易见的亲密来,便不再多想,说道:“当日罗将军在燕回渡的确抓到一个人,说是叫方僭。”
“方僭?”龙霄朝离音看去,见她面色略变欲言又止,便又问廖卫:“问出什么了?”
“没有。”廖卫神色间也显出了些许疑惑:“那人带回来关在地牢里,就再也不闻不问,到今天既没有提审,也没有处置,还在地牢里关着。而且……”他再次戒备地朝离音望了一眼,惹得离音不悦地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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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什么?”龙霄不顾离音抗拒,搭在她肩头的手又重了些,压制住她不动声色的躲闪,“有话直说,不用藏着掖着的。”
“而且属下查过,这人犯至今还没有登记造册。”
龙霄眼中光华闪烁了一下,随即低头掩饰地笑了笑:“这话都说了,还等我吩咐么?该怎么办你知道。”
廖卫答应了一声,眼睛盯着龙霄还是又问了一句:“送到府上还是……”
“糊涂!”龙霄变色,“这种话还用问吗?这么多年白养着你了!”
廖卫见龙霄发怒,不敢再说什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起来转身就要离开,离音突然说:“让我去!”
龙霄立即唤住廖卫:“你等一下。”然后才转过头来盯着离音问:“你确定?”
离音冷笑:“你带我来,不就等着我说这句话吗?”她拎起裙裾从凉亭中下来,走到廖卫面前,“请廖参军带路吧。”
廖卫朝龙霄望了望,见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也就心里雪亮,点了点头:“好,随我来。”
离音知道背后两道灼热的目光盯着,硬着头皮不去回望,她知道这件事情除了自己,没有别人能做。方僭此人出身寒微,因了永德公主的缘故平步青云,也不知惹出来多少的冷眼讥讽。但在不管是龙霄还是罗邂都不明白,在所有人里,永德公主最信任的始终只有方僭。
廖卫带着离音避开人多的地方,穿过一个暗堂,进了一个石屋。石屋只有一丈见方大,两个人容身都觉狭窄。廖卫抱歉地对离音笑笑,按动石壁上一个凹处,角落里的石板发出嘎支支的声音,缓缓退开,露出一个不大的入口来。廖卫向离音做了个手势,说:“里面没有旁人,我在外面守着。”
离音只觉得掌心里都是汗,此时再退缩已经晚了,她点点头,拎起裙角沿着一排蜿蜒的石梯缓缓下行。
刚走了两三步,头顶传来嘎吱的声音,天光黯淡了下去,离音抬头,看见那块石板已经恢复了原位,突然有种强烈的懊悔,如果这石板再不打开,只怕自己在这里天荒地老化骨扬灰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心中一阵慌乱,脚下一个打滑,险险摔倒,幸而手边石壁凸出来一块,离音拼命抠住,才没有顺着石阶滚落下去。
那凸出来的地方插着一支火把,火光摇曳,把黑暗劈开了一团飘摇的光明来。离音定了定神,强压下冲上去拍打石板的冲动,心中想着如果是长公主在此会怎么办,将手心沁出的汗水在裙子上擦了擦,过去将火把拔下来擎在手中,一步步沿着石阶下去。
下面是一个空旷的石室。
比起上面那个石屋来,这里简直算得上是宽广。除了中间几支火把照亮的范围,其他四角掩藏在暗影里的地方简直深不可测,离音凭借着脚步声引起的回音大致估算了一下,这地下石室至少有天极殿那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