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中央立着一个铁笼子,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在笼子前燃着一盆熊熊的火焰,热浪袭面而来,离音走到火盆跟前,脚下呛啷一声,不知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个铁桶,桶里也不知是什么水,被火光映得鲜红。她突然想,这会不会本身就是血水。一缕风不知从何处而来,拂在颈后,惊得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是你!”有个声音疲惫地响起,离音一惊,猛地转身,发现那声音就从铁笼子里传来。
她壮着胆子过去。
铁笼里一片黝黑,火盆将她的影子投过去,什么也看不清。
离音试探地问:“方大人?”
突然一张带血的脸扑过来,血腥臭气带起一阵风来,离音心头狂跳,强自稳住心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瞪着对方。方僭显然被用过重刑,浑身是血,紧抓住笼子栏杆的两只手上全是流着血的脓疮,他双目血红,仿佛一只饥饿已久的恶兽,几乎是吼叫着问她:“是你?为什么是你?她呢?!”
“她……”离音略微迟疑了一下,用一种能够安定人心的声音,稳稳地说:“她已经到了昭明,现在很安全。”
“很安全?”他再次确认。
离音压住心头的不适感,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很安全。我的姐妹,晗辛,你还记得吗?”
方僭露出疑惑的神色:“死了的那个?”
“她没有死,好几年前公主命她假死潜入北方。这些年她一直为公主在北方活动。现在她们已经会合了。北边有她照料,你一切放心。”
方僭愣了半天,忽然大笑起来:“原来这样。原来她早就有了准备,难怪不肯随我回豫章旧宅去,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凄厉,震得火焰抖动不休,巨大的阴影也随之摆动摇曳,令人只觉这石室仿佛顷刻间便要倾覆一般。
离音心神摇动,强抑住从心底涌上来的恐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后退,从怀中掏出一条手帕来,轻轻为他擦拭手背上的脓血,“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她就算走了,也不会让你陷入绝境。”
方僭突然抓住她的手,双目圆睁,眼中光芒令人无法逼视。“我不用你救,她留下你定然有别的安排,不要为我耽误。给你……”
一样冷硬的物件塞入她的手,离音低头看去,见是一支巴掌长的铁钉,也不知他如何藏的,竟然没有被搜去。方僭拽着她的手,往自己的颈子猛扎去:“你来替我了结,咱们互不相欠。”
离音大惊,拼命撤回手:“方大人,你别这样。”
然而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她越是挣扎,那铁钳一样的手攥得就越紧,离音只觉手腕如同要断了一样火辣辣地疼,他的脸使劲儿靠过来,铁笼的栏杆几乎嵌紧脸上的肉里去。
“当初第一次见你,我就想,只要是为你,就算死了也不枉我到人间走一遭。”
“什么?”离音被他的话弄糊涂了,顾不上挣扎,抬头望去,只见他眼中一片狂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却穿透了她,投向身后某一处不知名的过往。
“那年你才十六岁,我去你宫中值守,从未想到如你这样的金枝玉叶,会在经过我面前时停下。你说你从没见过我,却在听见我名字的时候,流利说出了我的籍贯出身,问我的妹妹许嫁谁家,寡母在家何人照料。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条命已经交代给你了,你让我生,让我死,让我为你倾倒,为你破败,我都义无反顾,不会有丝毫犹豫。”
握在手腕上铁钳一样的手松开了,离音却没有挪动。她已经不记得方僭第一次出现在紫薇宫是什么样的情形了,却知道永德公主的确有那个本事,让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为之倾倒,甘愿供她驱使。
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把血腥之气留在了她的记忆里。“我留下没有任何用处,他们拷打我就是想知道谁在帮助你。是龙霄,还是太后。只要我还活着,哪怕不开口,他们也会想办法罗织出供词。杀了我,杀了我!”
他最后一声嘶吼震得离音耳朵嗡嗡作响。她后退一步,深深喘息,突然明白了龙霄让她下来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问话,有什么事情会有人比她本人更清楚的,也根本不是为了营救,方僭自己比她还明白,他被抓住是迟早的事儿,罪名早已经罗织好,只等着他亲口供出同谋。
“她……”离音声音发颤,不知是想提醒他,还是想提醒自己,“她死了。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永德公主了。”
他抓着栏杆冲她怒吼:“那就杀了我!”
离音被吼得闭上眼,心头突突直跳。
呛啷一声,那铁钉被扔到她脚下。他冷静地指导:“你身后有一把铁锤,把这铁钉钉入我脑后,没人会发现死因。”
离音颤抖着捡起那枚铁钉,钉子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乌黑的光芒,离音认得,这是乌头毒。当年曾经在相和宫里见过一次。想来这钉子也是那人的安排。
“你确定?一枚钉子而已,却重得让她几乎把握不住。跟在永德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未杀过人,此时才知道在四个侍女中,她的命最好,她不用面对那些危机,总有永德为她遮风挡雨。然而如今那依凭已经不再,她能做的,就只有依靠自己了。
不,轮到她努力去为别人遮风挡雨了。
方僭的目光再次穿透她,落在了遥远的过去。他脸上的笑容突然不再狰狞,神情变得温柔宁静。他背过身靠在铁栏杆上,低下头,然后说:“来吧。”
龙霄的酒喝到第三壶,才看见离音苍白着脸踉踉跄跄来到面前。
他十分不满:“太慢了,万一罗邂回来,你连抽身的机会都没有。”
“你就不问问我问出了什么?”离音冷冷地问,声音比她的脸色更冰冷。
龙霄飒然笑了笑,摇摇头,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走吧,咱们回家。”
那股带着脓血的腥味缭绕不去,离音愣了愣,才辨认出来那实际上是龙霄身上龙脑香的味道。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一股恶心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她一把推开龙霄,冲到一旁弯腰大呕起来。直呕到鼻子嘴巴里都是*,眼睛被泪水浸满。
龙霄在旁边默默看着,良久之后才过去,将她拉起来搂进怀里,毫不在乎自己上好的锦绣裘袍被她弄脏。柔声说:“好了,好了,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