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离毕业越来越近,徐晴也越来越忙,却在新学期开学一周接到多年不曾联系的母亲的电话。

不知道她怎么知道电话号码的。徐晴也不想多问,冷冷的跟她讲话,回答不超过三个字,后来实在给耗的无奈,说了句“我很忙,要挂电话了”,梁元瑜终于说:“你弟弟迈克尔也要到普林斯顿年大学,你能不能……嗯,我是说,请求你多照顾他一下?平时只要多留心一下就好……听说普大学生的压力很大……”

徐晴敛眉,她实在想不客气的拒绝,到底语气还是缓和下来:“他什么时候到?”

开学时见到迈克尔,他果然长成一个英俊的小伙子,个子很高,徐晴身高接近一米七,已经不算矮,可是跟他说话依然需要把头仰得很高。饶是如此,迈克尔对徐晴非常尊重,以她为楷模;徐晴见到这么一个大小伙子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很在意,心里那股怨气也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徐晴领着他在学校里转了一圈,帮助他办完各式手续。迈克尔性格活泼,能言善辨,可以说巧舌如簧。一路上遇到熟人,徐晴一介绍,他就能牢牢记住,下一次遇到绝不会错。徐晴觉得他根本不需要自己帮助,他在大学生活中一定是如鱼得水。

最后一年的事情实在是多,导师屡屡建议徐晴留在美国,甚至做下她可以留在普林斯顿任教的许诺,但徐晴始终婉言拒绝。

博士最后一年春节时,一群华人同学聚会,喝着酒,说起前途个个都是自信满满,普大毕业的,去哪里都不用担心。问道徐晴时,众人都说“学姐你去哪家大公司?”得到徐晴的回答,众人纷纷说她是傻子;徐晴也不应声,一味的笑,根本不愿解释。

聚会时身边坐着一名新到普大的小男生,喝得半醉,说起乡愁时愁肠百结。徐晴宽慰他,男生豪气的一挥手,带着醉意说:“算了算了,你还没我大呢。”

徐晴的年纪差不多是这一群人最大的,但她永远不穿高跟鞋,也没有吊着巨大夸张的耳坠。脖子上永远空空荡荡,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连身上的衣服还是当年从国内带去的,看起来确实非常年轻。

所有那男生这话一说完,十几个人哄堂大笑。

男生被笑给惊住,醉意也退了八分:“怎么了?”

一时没有人告诉他,男生益发诧异;徐晴亦笑得直不起腰,“谢谢你的恭维,”说罢看到男生迷惑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已满二十六岁。”

男生像被烫到一样叫起来。

回到宿舍徐晴像往常一样打开信箱查收邮件,惊奇的发现是苏海发来的。自从出国,徐晴跟苏海一直有联系,节日时徐晴总会给他寄礼物过去。不过不多。信里说,如果她愿意,学校将聘请她回母校任教;徐晴大喜过望,一直以来,她对母校非常有感情,略一思索就动手回信。

信刚发送出去,门铃就响起来。

是迈克尔。

他满头大汗,毫不客气的坐下,脱下外套,自顾自的去厨房倒水喝,喝完开始抱怨:“姐姐你屋子里怎么这么空,一点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一点不像个女孩子房间。”

“你见过多少女孩子的房间?”

“很多,但是没有一个像姐姐这样的。”他颇受女生追捧,说起来得意自满。

徐晴继续翻着书,漫不经心的说:“这么晚,干什么去了?”

“跟建筑系打了一场篮球。”迈克尔一进学校就参加了篮球队。

“比赛?”

“不,只是练习赛。正式的比赛是在几个月后,姐姐,你会来看么?”

“几月?”

“七八月。”

“那不行了,”徐晴摇摇头说,“那时我已经回国。”

迈克尔第一次知道徐晴会回国,目瞪口呆的盯着她:“他们不是说,你会留在学校任教么?”

“是任教不假,不过是在国内。”

迈克尔艰难的思索了一会才问:“为什么。”

徐晴一直跟他用英文对话,此时正色看着他泛着蓝光的黑眼睛,用中文严厉的说:“我是中国人。”

认识徐晴那么久,从未看到她这样严肃认真,她身上那番压人的气势逼得迈克尔一句也说不出来;迈克尔深深迷惑,抱着头想了一阵到底是什么居住在徐晴的身体里,可百思不得其解,正欲开口问讯时,电话声突兀的响起。

徐晴拿起电话,习惯性的用英文讲了开场白,然后就听到一个沉稳且有些熟识的男声,说的是中文:“请问是徐晴女士么?”

“是我,”徐晴深深诧异谁会用这么正式的说法,一边挖掘自己的记忆,“您好。请问您是?”

“我是郑捷捷的父亲。”

徐晴吓得手一抖。算起来她自从上了大学就再也没在生活中见过郑捷捷的父亲。新闻电视上倒是出现,可那毕竟隔得太远。

“啊……”徐晴立刻说,“郑叔叔。您好。对不起,我刚才完全没有听出你是谁……”

郑湛元表示不介意,徐晴知道他时间宝贵,很快切入正题,问他是否有事。郑湛元反问徐晴:“这两天捷捷是否找过你?或者给你打电话?”

“没有,都没有,”徐晴觉得眼前东西乱晃,“捷捷,出什么事了?”

“她前几天离家出走,至今音讯全无。我们查到入关记录,说她今日到了美国。”郑湛元说出情况,除了稍微的一点压抑,几乎听不出异样。

徐晴忽略后半句,浑然忘记谈话之人的身份,单刀直入的反问:“那她为什么要出走?”

“具体情况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清楚。现在她刚刚流产,身体十分虚弱。”

徐晴的脸一下子白了,她觉得身体里有个无底洞,心脏则从洞口一直坠下去,没个尽头;迈克尔在一旁沉默的坐着,见到姐姐接了这个电话之后神情一刻不停的变化,先是诧异,再是焦灼,现在的脸色尤其难看可怕,甚至整个人都坐不稳,书桌前的身形摇摇晃晃。

迈克尔急忙上前扶她,却被她一手推开;此时迈克尔听到电话里面的声音说:“请你有了消息一定要尽快通知我们……”

徐晴答了个“好”字,拿起笔记下一串号码,她觉得手指已经麻木。

郑湛元忽然说,“徐晴,你跟子默的事,我们十分歉疚。本来想补偿你什么,但是知道你什么都不需要。你在我心里,一直是非常坚定勇敢的女孩,在你身上,我看到许多难能可贵的品质。”

门铃声又响起。徐晴努努嘴角,示意迈克尔去开门。

“您不要这样说,”徐晴苦笑摇头,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眼睛瞄到站在迈克尔面前的人影,所有的声音一下子哑了。

徐晴拿着电话轻声说,“郑叔叔,捷捷已经到我这里,您放心。”

两人紧紧拥抱。

迈克尔打开门时,永远也没有料到门口站着的那个女子让他足足记挂一生。她皮肤苍白,一张脸虽然显得有些病容,但五官精致,尤其一双宝石般的眼睛,让人永志不忘。她微微蹙着眉头,长到腰间的头发有些凌乱,一件蓝色风衣长到膝盖,人斜靠在门上,看起来不甚倦怠,那副模样实在楚楚动人。

看到有人开门之后,郑捷捷抬头笑了一下,不过嘴角只弯到一半,笑容便凝固在脸上。这个笑亦让迈克尔记了一辈子。

拥抱良久后两人才分开。徐晴一言不发的领着郑捷捷走进卧室,细心的扶着她在床上坐下,倒了热水,小心的送到她手里。

郑捷捷抱着水杯不动;徐晴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饿了么?想吃什么?”

郑捷捷摇摇头,躺到床上去。

徐晴不依她,到厨房准备东西;冷不防看到迈克尔雕饰一样的站在客厅,高大的身形几乎快要遮住灯光,以致于脸上的表情不真切起来。隔着一道门,他专注的看着郑捷捷,目光片刻不移。

爱上一个人确实只要一秒就够了。徐晴心里重重的叹口气,拍拍他,“很晚了,你回寝室吧。”

迈克尔失魂落魄的离开。

徐晴简单做了点饭菜拿到床边,郑捷捷坐起来,靠着墙,面孔上都是疲惫和不堪忍受,只有在最深处透出一点清醒的光。她看着徐晴,说了进屋的第一句话:“今天是除夕,你就让我吃这个么。”

顿时笑出泪来,拿上衣服准备出门:“要吃什么,我去买。”

郑捷捷苦笑:“回来吧。”

捏住郑捷捷的手,徐晴低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甚至连一件行李也没有带,孑然一身就走了。”

郑捷捷闭上眼睛。徐晴也不再多讲,别开话题问她要不要洗澡,得到答复后,随即起身到浴室放水,从衣柜里找出自己的睡衣给她。

一把郑捷捷送进浴室,电话又响起来,是杨季然。徐晴冷冰冰的说了句“不知道”就挂了电话,心里还是有些担忧,就按照纸条上的号码拨回去,很快听到郑湛元的声音。徐晴语气恳切的说:“您让捷捷在我这里呆两天可以么?暂时不要让她回去。我会照顾好她。”

“好。这也是我的本意。”

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响起,依然是杨季然不知疲倦的打来,徐晴气得拔掉电话线;片刻后手机也叫起来,这次是郑子默。

徐晴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郑子默放慢语速:“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在流产之后才听说一点情况……捷捷不想要孩子,打算流掉;季然不答应,两人大吵一架,激动之下捷捷摔了一跤……昨天刚从医院出来,她就带着护照离家,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生气至这个地步,可见感情已经很深了。

徐晴挂掉电话。

两人身材相仿,衣服很合身。洗完澡,郑捷捷精神略好了些,唇上浮起单单的红色。徐晴拿着电吹风帮她吹干头发,说:“不过,我这里没有什么化妆品……”

说罢仔细的打量郑捷捷,皮肤上一点瑕疵也没有。徐晴莞尔一笑:“也不用了。你还跟念书时一样,你的皮肤多好,简直是吹弹可破。”

郑捷捷环顾卧室,发觉卧室的半屋子都是书,连枕边都堆着一套书。她拿起枕边一本书,发觉是完全看不懂的,嘴角微微漾起笑。

“最近好么。”

徐晴摇头:“好什么好。”

“那,刚才那个男生是谁?”

“是我弟弟,我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

“哦。居然是他,”郑捷捷打强精神说笑,“也在普大,看来你家的基因真优秀。”

见到郑捷捷的样子,徐晴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你家基因也不错啊。”说着拿过一面镜子放到郑捷捷面前,说了句“头发已经干了。”郑捷捷看这镜子里微笑宛然的徐晴,良久不言,许久后转身揽住徐晴,蓦然泪落如雨。徐晴也是落泪,最后两人哭得倒在床上,互相拥抱着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床头灯一直亮着。徐晴醒来的时候看了时间,已经是午夜三点半。郑捷捷侧躺着,眉头微蹙,被子滑到胸口,手臂环在徐晴肩头,依然如入睡时一般。除此外,徐晴发现她光洁手臂上有着一大块瘀青,十分突兀。徐晴扯动被子给郑捷捷重新掖好,动作虽极轻,郑捷捷还是很快醒过来。

像多年前一样,徐晴伸手揽住她的腰,低声说:“睡吧。”说罢就知道不可能了,郑捷捷一对眸子熠熠生光,一看就知道她睡意全消。

“不睡了?”

“嗯。”

“是我吵醒你了?”

“不干你的事,我最近本来就睡不好,一夜要醒若干次。”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徐晴打算下床,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喝水?”

郑捷捷按住她,“别动,陪我说会话。”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徐晴打算寻个话题来说,郑捷捷却先开了口:“最近,你有没有空?”

“明天要上课,然后一个星期都有空。”

“你的毕业论文呢?”

“已经写的差不多了。”

“那咱们出去旅游,好不好?”

徐晴不假思索:“好,去哪里?”

郑捷捷靠到徐晴身上,慢慢说:“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想走的远远的……要是能去南北极最好不过。”

徐晴伸出一根手指点点额头,说:“那估计去不了,不如去阿拉斯加。明天我去订机票。”

郑捷捷目光柔和,微微笑了。“你一直纵容我。”

“我愿意。”

郑捷捷轻声叹口气。知道她有话要说,徐晴静等不言。良久她开口:“我不是存心……我的硕士课程还没有完成,所以不想要孩子;他得知后瞒着我为我办了休学手续,以前已经吵了无数次,那次尤为厉害。我气的头晕,下楼梯时没有留神,于是摔下去……”

“他却以为你存心摔下去?”

“他没有那样说过,”郑捷捷凝住眉头,“但是他家人都以为我是存心,还总是提起以往的事情,以为我昏迷听不到……”

徐晴别过脸低语:“真希望那时我在你身边……”

“你来了又如何,再说,那时的样子并不好看……我得肺炎那次,你急成什么样子至今我都记忆犹新,”郑捷捷苦笑,别开话题,“其实这些也不要紧……你不知道,看到那一团脓血时,我是真的后悔……在医院的晚上天天做梦,总是梦到一个巴掌大的孩子抱住我的腿,我狠心的把他踢出去……早上醒来,心都揪成一团……我真的受够了,我想,到你这里来会不会好过一些……”

徐晴觉得眼睛酸的利害,费尽把眼泪逼回去,张张嘴却吭不了声,惟有抱住她不放。郑捷捷像说得累了,半闭着眼,冰冷的额头抵着徐晴的额头,头发无规律的散在枕上。隔许久徐晴攒了一点力气说话:“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外婆去世的时候,我也跟你一样……”

郑捷捷低低的“嗯”了一声。

两人贴着对方的身体取暖,虽然合着眼,但一晚上都不曾再睡着。

天色发白时,郑捷捷忽然想起一件事:“我耽误你了吧?今天你还有课的。”

“不碍事。课早就备好了。”

徐晴讲课时郑捷捷坐在教室空荡荡的最后一排,虽然坐在最后,可是班上的同学陆续发现教室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从未见过东方美人,接二连三的回头看,课间休息时数名男生统统围过去搭讪,发觉郑捷捷什么都没有带,殷勤借书借笔给她,一节课上的七零八落。徐晴简直哭笑不得,几次呵斥都完全无效。

课后徐晴惊叹说:“早知道不让你到教室去。”

郑捷捷笑:“你嫉妒我?”

徐晴摸摸她的脸颊,作无奈表情:“自信心受挫罢了。”

去餐厅吃饭时遇到迈克尔,见到她俩一反昨夜的失魂落魄,喜笑颜开的迎上来,殷勤的帮助她们找位子,买东西。吃饭时三人一桌,不等旁人说话,他就兴奋的提议出去玩,滔滔不绝说了附近许多有趣的地方。

徐晴温和的打断他的话:“我们下午就去阿拉斯加。”

迈克尔一愣,一幅受挫的样子。

徐晴装作没有看到他颓废的样子,和郑捷捷谈到以前的同学上。郑捷捷忽然问:“知道张笑笑在做什么?我们也是好多年同学了……”

“本科毕业后她就进了政府机关,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前两天她还发邮件问我春节是否回去,说是有同学会……”

这样的话题迈克尔一点也插不上嘴,沉默的听一会后,很快燃起斗志,在适当的时候打断她们的谈话:“我跟你们一起去好不好?当你们的保镖可好?”

“不行,你还有课。”

“我可以请假……”

徐晴厉声喝止:“我说不行就不行。”

郑捷捷看了姐弟俩一眼,擦擦嘴,起身去了卫生间;徐晴语气松下来,跟迈克尔说:“她已经结婚。”

如同当头一棒敲得迈克尔神色灰败,好像爱情之花刚刚开放便已枯萎。

在去阿拉斯加的飞机上,郑捷捷叹口气:“徐晴,对不起。看来又给你添麻烦了。”

徐晴摇摇头笑:“什么大不了的。青少年荷尔蒙过剩的冲动。我告诉你,他起码告诉我五次他爱上了某个女生……”

郑捷捷扑哧一笑:“那么多。”

徐晴心算一下,颇为肯定:“绝对不止这个数目。”

“现在的少年想什么跟我那时确实太不一样了,他们的想法要是全说出来,一定吓死人。”

“嗯,我被班上的学生们吓的不是一次两次,好在现在差不多都习惯了。”

说说笑笑中,飞机抵达阿拉斯加。有悖于常识的,那里天气非常好,终日日光明媚,但冷的尤其利害,太阳的巨大能量好像始终不能温暖这篇苦寒之地。两人穿上所有带来的衣服才觉得暖和一点。

很快在海边找了家小旅店住下,房间不大,但是很暖和,从结霜的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湛蓝的大海和海边的一艘艘规模不小的渔船。旅店除了她俩,还住了一支石油勘探队,他们很快熟识。按照队长的说法,谁不愿意多认识两个美女呢,何况是神秘的东方人。

第二天两人随着勘探队出海。开始队长还担心她们俩受不得苦,不料两人一点不叫苦,不论船怎么颠簸,都是笑容满面,给对方讲笑话听。一次考察船驶到一半,忽然遇到风浪,船身摇晃,一船人都吓坏,她们却是最坦然的,面色平静的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惊涛骇浪中郑捷捷问徐晴:“你想到什么。”

徐晴轻声说:“想起外婆,想到你……”船身晃动的厉害,后半句“还有姜洛生”郑捷捷完全没有听到。

当然两人也不是不害怕,不过事到如今,再也没法可想。

风浪渐渐平静下来。一行人站到甲板,拍手欢呼;徐晴指着天边渐渐淡去的黑云,笑着跟郑捷捷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郑捷捷微笑着点头:“因为情况不可能再坏。”

队长不知道两人说的什么,郑捷捷翻译成英语给一船人听,一船人听了大赞此言正确,感慨万千。

惊魂未定的返回旅店,却在旅店前台遇到一脸焦灼的杨季然,这次徐晴头一次见到他本人,只觉得他除了英俊之外,身上那股贵气也非常独特。郑捷捷脸上的笑一下子凝固,徐晴只一个眨眼,两人紧紧相拥。

死里逃生的考察队员们为这番人间真情深深感动,稀里哗啦的掌声响起来。

徐晴微笑盎然的推推他们,示意他们上楼说话。

他们上楼后,考察队员们大梦初醒的又都把目光转向徐晴,目瞪口呆。徐晴被众人奇特的目光盯得发毛,问:“怎么了?”

队长清清嗓子:“你们俩什么关系?”

不难猜想到他的误会,不由得莞尔一笑,随即变成大笑:“我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

徐晴笑笑不答。她踱步走到旅店门口,眺望远处的大海。满天的黑云已经尽数隐去,只余下几朵紫色云霞。日光透过云霞照到海面,像一片靓丽的彩虹;更远的海天之际则象条无限长的黑线。

……

博士终于如期毕业。徐晴作为一名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最后总结时,她引用布鲁诺的话作为总结:“我认为胜利是可以得到的,并且勇敢的为它奋斗,我的后代将会说:‘他不知道死的恐惧,比任何人都要刚毅,并认为为真理而斗争是人类最大的乐趣。’”

赢得一片掌声。

十余个小时的奔波,最初的激动也烟消云散,徐晴疲惫的步出机场。

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口,首先叫迎面袭来的热浪给狠狠的击退一步,日光太晃眼徐晴都不敢抬眼,顶着烈日向新落成的偌大广场的走去。

事有凑巧,刚走两步,徐晴的搭在肩头的挎包带忽然松懈,挎包不客气的滚在地上,翻了几个身,最后停在几米远的地方;她右手里本来拿着的,是在飞机上看的几本数学杂志,一惊之下,杂志也掉到地上,散了一地。

徐晴拾起书,重新抓在手里后抬头寻找挎包滚落的地点,冷不防看到一个人拿着她的挎包朝她走过来。

那个人步子很稳健,依然是白衬衣黑长裤,风度卓然,背对阳光而显得双肩浩然——在徐晴的位子,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睛,狭长而漂亮。徐晴蓦然间愣住,在思绪尚未作出反应时,人已经抛下行李,朝着他奔过去。

两人同时拥住对方。

徐晴从不知道,她这样思念姜洛生。

在日光下拥抱了足足一分钟,任强光打在他们身上。他们什么都听不到,仿佛诺大一个世界只剩下他们。

良久姜洛生松开徐晴,擦去已经哭成泪人的徐晴脸上的泪水,轻声说:“还跟以前一样瘦。”

徐晴许久才让情绪平静下来,喃喃问:“你怎么来了?怎么来了啊……我哪一号回来只告诉过捷捷……”

姜洛生望着徐晴轻轻一笑:“你不会再走了?”

徐晴复伸手抱紧他,附在他耳旁低语:“除非你不要我。”

一周后,两人领了结婚证。

两人如今住的地方是建筑设计院的宿舍,一厅一室,和徐晴在普大的房子差不多大小,住一个人确实足够,作为新房确实有些偏小,更何况两人的书太多,卧室的一半都堆着书。

好在他们真正豁达,对物质上的要求不高,有住处即可;再说他们不过刚刚工作——万事开头难吗。

徐晴回母校递申请报道,苏海一见着徐晴就赞叹有加:“还跟当年一样漂亮。”

徐晴眨眨眼笑,“老师您也跟当年一样帅气呢。当年来这里,还是学生,现在就是老师。多新奇。”

“不过,这样年轻,小心人家不当你是老师。”

徐晴满有自信:“在普大时,整个班三十余人,无人敢不听我的话。”

结婚前两人在卧室里讨论了一番是否通知郑捷捷,姜洛生跟徐晴奖:“我知道你已经毕业,一直想联系你,但是每次都退缩,害怕得知你不回来或者已有男友的消息。那晚我回来就接到郑捷捷的电话,她告诉我你要回国乘坐的航班,并且说如果我不想失去你,就要尽快抓住你。”

徐晴俏皮的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回国的目的就是为了抓住你。我在飞机上就想,哪怕你已有女友,我也要把你至她身边抢过来。”

过去四年的感情经历两人均缄默不多言,现在既然能走到一起,那就是缘分。整整四年,依然在思念对方,这已经足够。姜洛生眼睛里蓄满笑意,吻一吻徐晴后低声问:“要是我结婚了呢?”

徐晴嘟嘟嘴:“我一直有你消息的……”

姜洛生搂住徐晴笑:“十多年过去,我觉得自己终于修成正果。”

硕士毕业后姜洛生进入建筑设计院工作,他的同事和以前的同学来了四五十人,客人们来势汹汹,两人都被灌得大醉。席间被问及为什么这么快结婚,两人都是凝视对方不言。

最后回到家时,带来满屋子的酒气;喝得太多,两人头痛了足足一天。

第二天徐晴通知郑捷捷已经结婚,她痛心疾首:“我知道你是存心报复我。不过,我怎么也算是你们的大媒不是。”

徐晴陪笑:“对对对。我错了行不行。”

郑捷捷笑起来:“新婚燕尔,感觉怎么样?”

徐晴坦陈:“不知道。就是觉得不习惯。这么多年都习惯一个人生活,现在屋子里多出另一个人,感觉奇特。今天早上起来,忽然想起,我已经是结婚了。”

“倘若姜洛生对你不好,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姜洛生坐在徐晴身边,听到话筒里的声音,立刻说:“岂敢岂敢。”

郑捷捷夫妻隔天就飞回来,徐晴为了赔罪,请她吃饭。四个人坐了一桌,难得的是,四个人都漂亮,走进饭店里吸引到众多艳羡的目光。

郑捷捷多年呆在西方,沾染西方习气,做事干脆,送的贺礼就是一张存折。徐晴看到上面的数字,一愣,不肯收,说:“我们不缺钱的。”

郑捷捷笑一笑:“是不缺,但是你们留着吧,刚刚工作不久,权做万一之用。”旁边的杨季然含笑凝视妻子,不发一言。

徐晴毕竟一直呆在学校认真读书,涉世不深;姜洛生则伸手接过,诚心诚意的说:“捷捷,多谢你。”

菜很快上桌,四个人有说有笑;徐晴郑捷捷说起念书时的事情,一丝不差,就像关不上的话匣子,被酒激的脸色微红,眼睛亮亮的,好似星星。最后只顾说自己的,全然忘记身边的丈夫。

两名男子面面相觑,深深纳罕,不知道两个女人为何也能结下这样深刻的感情。实在有悖常识。

这厢郑捷捷问徐晴:“还记得高二的那次春游么?”

徐晴点点头:“当然。是去爬天峰山。”

“我记得在山里,咱们走的太远,差点迷路,”郑捷捷慢慢回想,“地上满是青苔,我险些滑入山涧,幸好你一把抓住我……”

这话被杨季然听去,吃惊不小,打断正欲开口说话的徐晴,直接问郑捷捷:“多危险,那后来呢?”

郑捷捷白他一眼:“要是出事,我还会在这里么。”

杨季然宽慰一笑,“也是。”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一旦听说什么,立刻方寸大乱,可见其爱之深。徐晴不禁微笑。姜洛生拍拍有些微出神的徐晴,不露声色的看了杨季然一眼,露出一个含义自明的笑,徐晴立刻脸红,垂下目光。

吃完饭分手时郑捷捷拉过徐晴到一边,轻声说:“哥哥让我告诉你,祝你幸福。”

徐晴颔首,非常感渭:“我跟他好像做一场梦。莫名其妙的开始,莫名其妙的结束。”

“有无通知你父母?”

徐晴不吱声。

回家一路徐晴都少说话。入睡前她问姜洛生,“我是否应当通知父母一声?”

姜洛生看着徐晴:“早就想跟你建议,但是怕你心中总有芥蒂……我看,最好还是通知一声。”

徐晴“恩”一声,起身写邮件。很快得到复信,都是普通的祝贺之词。平平淡淡的浏览一遍。她委实觉得没有通知的必要。

“就写了这么两行字……除了一点血缘关系,我不知道自己跟他们还有什么联系。”

姜洛生不赞同:“就是因为这点血缘关系啊……没有他们,就没有你。”

徐晴缩到他怀里,轻声说:“不论出现什么,我们都不要再分开,好么?”

“我也不会再让你离开,同样的错误我们都不会再犯两次,”姜洛生吻吻她,附在她耳畔低语,“我相信,再大的困难也会过去。”

几天后两人抽空回家。姜洛生的父母对儿子携妻归来喜不自胜,加上一干亲戚朋友同学都来祝贺,足足忙碌快一周才结束。

周末时两人终于得空到公墓前扫墓。难得的一场大雨过后,暑气消减,凉风习习,天空一碧如洗,树木墓地被雨水冲刷过,显得格外干净清爽。

恍惚中,徐晴看到外婆踩着白色云朵从远处朝她走来,容貌年轻美丽,眼睛清澈有神,像极了自己现在的模样。外婆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一切都会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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