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来这里,不过来了就是来了。是为了过来看一看这个女人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么?刚刚在前院就看到了。也许是想看看她会怎么挣扎。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精卫,却依旧能够扑腾着飞起来。
飞起来。然后继续撞得头破血流,依旧什么也没有,依旧沿着老路走得浑身是伤。
诸葛真眯了眯眼,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他心里有些乱,混乱的。明明依旧三个多月的时间了,明明已经平静下来的心静,却在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又被打乱了。与其说是看破了红尘,不如说是怕了,怕到半点想法都没有了。
是不是有一种变态的快感?说没有是骗人的。他不同情她,但是就是想要看看这个女人能坚强到什么时候,自己这个未知的变数不晓得会不会对这一次的结局造成深刻的影响。但是这个人小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么?自己一点都不记得了。也是,那个时候的自己那么小,怎么可能记得呢?他没有想过要求她放过自己,毕竟眼前的女人叫灼华,也叫长君。长君啊,如何长君?用自己亲兄长的鲜血铺满的一条通天之路,走起来的滋味相比是外人难以言说的。
小孩长的太像夜莺了,长君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可能会自在一点,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如果。例如这个孩子她真的是半点诸葛晔的影子都看不到。无论是从性格还是从外表。她头疼的揉了揉脑子,继续开口,“啊,四弟喜欢什么东西呢?三姐也不了解你,不知道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长君思来想去,竟然将话题插到这上头去了。这其实不是什么好话题。一般的孩子生辰要送的礼物她都已经准备并且整理好了,就在她从那几箱搬过来的东西里挑出来的。文房四宝,书画,玉器瓷器,绫罗绸缎,值钱的不值钱的,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这个孩子的生辰还能不能过都是件事情何况送礼了呢?实在不是什么好话题。
小孩似乎也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这么问自己,自己的生辰,还有两个多月吧,还能办起来么?不能了吧。于是他摇摇头,“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三姐也不用破费了。”
长君没有想到小孩会这么回答,实在是有些在意料之外,但是也真诚得让人不敢直视他的眼眸。这样一个干净单纯的孩子,自己真的能一并怪罪么?不能吧。听说趋近阳光是黑暗生物的一种本能,自己也并不在这里例外之中。但是夜莺做的事情最终会付出代价的,那个时候自己还能说大人的事情不要牵扯到小孩么?怎么可能。自己的母亲生自己的时候被夜莺做了手脚导致一口气没有撑过来死了,现在自己要拿走的是夜莺的命,而这个孩子被夜莺带大,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说到底,自己并不能避免什么。如果以后注定要成为仇人,现在何必留下一份怜悯,到最后成为自己的牵绊然后里外不是人呢?
长君是这样想的,不过小孩却放下暖炉,挥了挥手,让昨元先出去。长君皱了皱眉,对着看过来的昨元点点头。小孩抱紧了手中的青花瓷茶杯,“三姐,我的生日是不是已经办不了了?听说现在的时局很紧张呢。”
长君一愣,心里对小孩有些警惕起来,不过面上却不露声色,“小孩子家家的,关心那么多做什么?该上学就上学,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那些事情不管你的事,有爹爹撑腰呢。”小孩心思这么缜密,是谁教他的告诉他的?他是一个在温室里的孩子,没有接触过这些自然不会自己就上心这些事情来。自然是有人说的,可是是谁呢?夜莺?夜莺看起来不像是这么有格局的人那。
“爹爹会造反呢,爹爹会自己起义反对皇帝呢。三姐,爹爹会这么做,是你唆使的么?”
长君脸上的笑容不变,却在偷偷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孩子。孩子脸上带着笑容,淡淡的,看起来十分的让人喜欢。不过这样一幅天真单纯的模样,吐出的话的确让人心里不怎么安稳。这个孩子是今天才回来的,还没有来得及见到父亲。大哥和二哥不可能对一个小孩说这些,夜莺更不会知道他们现在在密谋什么东西,那么这个小孩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呢?如果是在云路山书院,那也完全不对。那里的确能够听到夫子将朝堂的事情给他们讲来做实践并且分析,但是这件事绝对不会被那些人讲出来的。这种扰乱军心的事情一讲出来,只怕那些夫子都要先完蛋。
“三姐,我觉得你一定是一个厉害的人物。”
小孩还在没心没肺的说着些话,但是长君心里是很不平静的。看来她忽略了太多事情,例如眼前这个小孩,连平素央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半点不对劲。那么就要让齐阳先查查了。否则这样一个威胁放在身边,她寝食难安啊。
那么,小孩到底说出这些话来是什么意思呢?威胁她?或者是示好?有些让人觉得好笑。长君笑笑,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三姐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不过三姐不希望被人算计罢了。三姐不是坏人,但也不是什么好人。最讨厌的是有人算计我。如果被三姐发现了,三姐就会算计回去。或者是加倍的报复回去。四弟,你懂三姐的意思么?”
诸葛真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偏头笑起来,“三姐,你是在威胁我么?”
长君在这里自言自语,说着威胁的话,不过没想到小孩就这么单纯的,不,直接的就给自己点出来了,并且他没有觉得有半点的不合适。这样就让人觉得有些尴尬。长君不晓得他到底要做什么,索性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抱着手臂看着眼前的小孩。明明还是一个没有九岁的小屁孩,但是那一脸淡然的模样看起来却让人有一种面对上位者的压力。
长君吐了一口气。她不害怕这种压力,反而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压过他。
长君的变化感受最明显的就是诸葛真,他眼神一变再变,忽然有些想要大笑出声的感觉,想要举手投降,说好好自己认输这样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是敌人,但是自己将她认为是敌人,然后一斗再斗,没想到现在看到这个人,他唯一的感受竟然是没有感受。连一分和这个人作对的精力都没有。反而是想要做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挣扎着挣扎着走上一条她注定要走的道路。
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但是却莫名的让人觉得新奇和兴奋。比始终斗来斗去的要有趣不知道多少。所以他现在是来做什么的呢?来看一看这个人在变化之前是什么样子,然后享受一下这个人变化的过程?哈哈,真是好笑。这种知道过程知道结局,然而却看着别人挣扎的快感,几乎让他勾起了唇角。
长君看着小孩笑得有些诡异,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奇怪。然后这个很奇怪的人就准备告辞了。长君看着他站起来放下茶杯,却转过身只偏过头看着自己,橘黄色的烛光打在脸上竟然生出一种让人觉得她面对的是一具冰凉的尸体的错觉。
“三姐,前院快要开席了,不走么?”
长君吐出一口气,偏过头向椅子上一躺,看起来十分的慵懒,像一只才晒足了太阳的猫儿在伸爪子,“四弟,你是在威胁我么?”
这就话是刚刚诸葛真说的,现在长君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诸葛真忽然发现他的确是小瞧了这个女人。这是一个狂妄,有能力有思想的人,她以后会坐上最高的位置,将整个江山握在手中。她的气派无人能及,她做一代女帝,比一群男人更加出色。有脑子,有思想,一如既往的理智,就算是在面对她的爱情上,就算是在面对她的亲情上。
“三姐,我哪里敢啊。”
诸葛真笑笑,语气里有些无奈和洒脱。他真的不敢,他累了。说他不是男人也好,说他没有气魄也好,但是他真的不想去争了。就算这一次他手里拿着百分之百的确定性,能够将眼前这个未来的女帝玩得团团转,但是那又如何呢?那些繁杂的奏折,忙不完的事情。失去了竞争了争抢的乐趣,竟然全部变成了一堆麻烦。
长君也笑笑,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说谅你也不敢么?那也太过矫情了。说最好不敢么?有点搞笑,很搞笑。就像小孩子在大人面前努力的想要证明自己已经长大了一样。长君觉得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不简单,而且是很不简单。但是她除了能在他身上感觉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竟然没有一点敌意,也没有一点厌恶。也许会有一点的同情和怜悯。
“哦,走吧。”长君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