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逃到西南地界来了。”
“西南多大,根本无处可寻。”
“话不是这么说,你瞧着,他是身受重伤的,必定难掩耳目。你我二人一路打听过去总会晓得些消息。”
“那般做法不是暴露了?”
“暴露?那又怕个啥?谁又能把咱怎么样么?现在还有谁愿意站在他那边?办成了事回去拿了赏就离这些事远些……”
“离远些?我以为会有个升官发财的奖赏,还离远些是什么意思?”
“嘿哟你这榆木脑子!你当这事是泄露得的,咱们泄露了合着也不算咱俩啥事,总有人焦头烂额去解决。只是咱这知情人士是要倒大霉的……”
“你的意思是……杀人灭口?”
“怕了?”
“有点。”
“那好,我就问你,你做还是不做?”
“……做!跟着哥干!”
时正直夏季,清早的蝉鸣就响起来了。西南地界偏南,夏季闷热难掩,何况已经过了梅雨进入了伏旱天气。
何晨扛着锄头出门了,沿路打招呼,热情的乡土气息让他整个人都要融化了。虽然累是累了些,不过胜在自在。
那些抱怨的信笺越上心头,男子温和的脸庞闪过一抹笑意,竟然哼起了小曲,正是时下最火的江南情。
温软的语调本不适合男子,但何晨哼来却别有一番韵味。他想,他原本就应该生活在这里罢。
昨天才清理出来的柴草被露气晕湿,淡淡的青草味扑鼻而来。何晨一身轻松,却忽然被人叫住。方法有些奇怪,因为叫的是,“那边那个小子。”
他失笑,转过身去看,是两个黑衣的男子。一个精瘦一个雄壮,一个阴柔一个满脸胡茬。叫人的是满脸胡茬的那个。
“二位有何事?若是问路的话,从这里一直向东走就可见一处驿站了。”
“不是问路,是问人。”
“哦?”
胡茬男人犹豫了一下,走进,“你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你们不是问人么?”
“问你啥你就答啥!废话那么多做甚!”
“啊,好的兄台。没有。”
“那你最近可有见过一个受伤的男人?”
“啊?有人受伤了么?”
“废……”
“没有的。”
“……”胡茬男人被憋了一口气,可是又见眼前的文弱书生般模样的人一脸的认真,又说不出啥话来。愣了半晌才问,“你一个人?”
“啊,不是,有一只狗陪着我的。是邻居送的土狗,听说每家乡下的人养一只可以抵御孤魂野鬼的侵扰。”
“嘿,还鬼魂野鬼!”
“兄台可别不信,这里是山间,你晓得你脚下的土地里是否有死人埋着?这些意外死在山间的人,尤其是异乡人,回不去就化为孤魂野鬼……”
“书呆子你少危言耸听!”那精瘦男人开了口,脸色却有些苍白。胡茬男人咧嘴一笑。
“小兄弟,你这话意有所指啊。”
何晨眨眨眼,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胡茬男人一声冷哼,逼他回去搜查屋子。闹到半上午,邻里都来看看,然后整个农村的屋子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两人才骂骂咧咧的离开。
“什么人啊?”
“哎哟,有砍刀啊。”
“有血腥味咯!”
“散了吧散了吧,和咱没有啥事,还是不要扯上这些糟心事咯!”何晨学着这里的方言,将愤怒的乡里都驱散了。才重新拿起锄头去除草。
昨天才清理了一半,还剩一半。
看样子是在找人。找谁呢?是谁在找人呢?
听说前段时间不太平。唔,那边是否也是因为这样才急着要自己回去呢。
何晨挑起自己的一缕发丝,继续笑起来,心里想自己这是选了个好时间出来走走,只是自己要除草。
他垮下脸来,昨日除了一日累得腰酸背痛,一亩地也不过粗粗整理了一半,另外一半还茂盛得很。下一次一定要找一个现成的。
就当时锻炼好了。
好不容易鼓励自己充满了勇气,到了地方下去第一锄头,腰一扭,颓丧的放弃了第二锄头。找了土坡上的树在下头坐下。
远远看去,勤劳的乡里人还顶着烈日忙活着,更远看得到两个黑点在东翻西翻,骂咧声偶然会被风带过来。
何晨闭了闭眼,好半晌一拍脑子,将那只还在蹒跚学步的土狗从怀里抱出来。小狗抖抖搜搜的,半点不敢动弹。只比巴掌大一点点的狗身趴在他手上,四肢下垂。睁着湿漉漉的眼眸看着他,一副可怜样子。
何晨来回看了看,乐了。于是将它放在地上。小土狗刚开始还不敢动弹,后来见到自己身边的庞然大物一动不动,也就胆大起来,开始撒着丫子跑,不过也不离开何晨周身。一听到其他狗吠还直接钻到他怀里去。
何晨于是更乐,逗到中午太阳大了起来,土狗也累了。何晨更加不想出去晒太阳,于是顶着肚子饿的事实继续在树下挺尸。土狗也饿了,一直在他身边呜呜咽咽。不时就拿着狗爪在他脸上按一按。
“饿狗!”何晨骂了它一声,忽然脑子一转,觉得这个词语一语双关,于是高兴起来,“饿狗,以后这就是你的名字了。你承认,我就给你弄吃的!”
“饿狗!”
“唔……”
何晨一把捞起还在艨艟的土狗,放在了怀里去,“嘿,真乖。”
刚刚从自己地里的草垛面前走过,只是一瞥。忽然见那草垛有些不对劲。他记性一向很好,这草垛的形状,和早上不一样了啊。
他放下狗,狗也自己冲到草垛面前,双爪刨刨,挖出个人来。
是个年轻的公子,已经昏迷到意识不清了,却还是在动嘴,下意识的嚼嘴边的草叶。
何晨摸了摸头,忽然想要将那两个黑衣人叫回来。
回来吧,人在这里呢。
土狗对这个生物很有兴趣,不住的嗅嗅舔舔,然后那爪子按按。呜呜咽咽的看着何晨。
“喂,饿狗,咱们走吧。这个是人,不是给你吃的。”
“唔……”
何晨依旧一把捞起狗,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不厚道。是自己纵狗行凶,让这个人暴露了啊。
然后就是一阵莞尔,这样的藏人方式都能碰上,这个世界真是,都不能有点新意么?
又走了两步,怀里的土狗钻出脑子来,“唔……”
于是何晨就倒了回去。蹲在男人面前看了看。嗯,脸上的污渍被湿草擦干净了之后倒是个清秀的的青年。这样一条好好的命啊。
何晨将他挖出来,也是一身的黑衣。但是黑衣破破烂烂,露出的伤口已经被水泡的发白。何晨摸了摸他的脑袋,的确是发烧了。
这样都还活着,真是顽强。
何晨想想,他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人,更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让他救人,就得有理由有收获。
可惜这个时候,这个需要帮助的人现在正在昏迷,说不出打动他的条件。
可惜可惜。
何晨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将土狗捞在怀里。
眼皮很沉重,根本睁不开。这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耳边不停有人唠叨,像是小鬼低语一般。不停地,不停地。
魏明奇觉得这个声音很烦人。一次次躲开,那声音却如跗骨之蛆一般黏上来,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安静的黑暗中只有自己。难道自己死了么?可是思维这么清晰,清晰到他记得那个声音音调。
再次昏过去之前,他还是没有能够听到那个声音。但是似乎有人将自己藏身的草堆,又给埋了上来。
哈哈,葬身,草堆。
魏明奇终于能睁眼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冰凉的草垛以及冰凉的水汽。他晓得,现在不是傍晚就是破晓。
身上麻木到感受不到疼痛。耳边除了嗡嗡的耳鸣什么也听不到。他想动动,动不了。
自己最终会死去,在这个乡里乡间。真是讽刺。
这般想着,他心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点孤独。连私语的小鬼声音也没有。
何晨一边抱怨,一边同人打招呼,有人热心前来帮忙,何晨只得点头哈腰的拒绝。这样一想心里更是高兴不起来。他动了动酸痛的手,戳了戳饿狗的脑门,“你这只饿狗!半点忙也帮不上。”
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将手架在了车把上,将绳子套在脖子上,然后继续推车。一边推一边想着这副模样若是被那边的人看到了只怕要被嘲笑个好几年了。啧,怎么想怎么不划算。
还有热心的上前来问他在做什么。
“哦,屯草嘛!打算在家里多喂些东西,自然要屯些草来。”
于是热心人就不好意思说要了这堆新鲜的草,就匆匆离开。
清晨的光洒在身后,将何晨的阴影投射到四轮的车上,他踩着阴影,向着前方不停的埋头走。
将车推回院子,一溜烟推到拆房去。
停下赖坐在车边歇了两口气,任命的站起来去扒拉草,露出里头的人来。
魏明奇在眼睑接受到阳光的时候就睁开了眼,与正在和饿狗抱怨的何晨视线相对,没有警惕也没有阴狠。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回答了何晨原本以为不会有人回答的话。
“你说的值吗?”
“……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