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惊的连归将战亦晚扣在怀里后移了数丈, 十三娘一个旋身挑飞了向玉竹紧握的鲜血淋漓的利剑,抬脚就将向玉竹从祭台上踹了下去。
眼眸中尽是血红一片的战亦晚不知哪来的气力挣脱了连归的禁锢,一步一踉跄地奔至清音身前, 一把将犹自喃喃自语的清音抱进怀里, “娘亲, 亦晚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眼神逐渐涣散的清音忽有了一刹那的清醒, 再不似先前的疯癫, 颤巍巍地抬起枯瘦的手掌抚上战亦晚湿乎乎的脸颊,嘴角噙着一丝满足的笑容,“娘能在去之前, 见你一面,就知足了!”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战亦晚张嘴想要哭出心中悲愤, 可大滴大滴的泪珠滚下时却只能彷徨无措地发出干哑的声音, 整个心防坍塌的她无助地四望着, 风声以及刀剑撞击的声音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却又那么的近在咫尺。
战亦晚颤抖地抚摸着清音胸前晕染的血迹, 感受着她的最后一丝温度,心中登时澄澈一片,“娘亲,亦晚来陪你和爹爹了!”
耳听着战亦晚的闷声不响,十三娘生怕她悲伤过度再有个闪失, 便俯身想要搀扶起她, 没想到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剑从眼前闪过。
惊慌的十三娘当即以自己的臂膀格挡住了急刺而下的短剑, 血肉刺啦的声音生生将战亦晚拉回了现实。
连归没想到战亦晚会了结自己, 本是悲伤的脸上登时铁青一片, 当即气恼地探手钳起瘫软在地的战亦晚沉声道,“你要好好活着!”
下一句“有我陪着你!”哽在喉间愣是被咽了回去, 因为战亦晚松开的掌中滚落一枚物事,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尤为夺目。
就在连归一恍惚的刹那,林中飞起的一白影如鬼魅般将战亦晚席卷在了怀中,兔起鹘落的瞬间便飞落在不远处的一顶软榻之上。
众人惊异之时,却见无数个修罗面具影影绰绰地飞旋着,紧接着恐怖的惨叫声自祭台下传来。
立于软榻旁侧的大风与无碎一个呼声便将那些嗜血修罗召回了林中,再次回归寂静的空旷之地犹听得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软榻之上面色苍白的符礼目不转睛地盯着晕厥过去的战亦晚,语音清冽地冷声道,“是谁伤了本阁主的亦晚?杀!”
隐于林中的修罗面具霎时犹如闻到诱人的血腥气般再次如鬼如魅地飞旋至百雀宫人与族人周围,连绵不绝的惨呼声直惊得林中的鸟儿四散飞落。
清容定睛望着血泊中的清音,早已忽略了周遭的血腥场面,蓦地叉腰哈哈大笑起来,俨然不似一宫之主,倒像个耍赖的泼妇,忽而又屈指紧捏清音的脖颈,轻呼着气息幽幽道,“同样是姐妹,为什么你有百雀狂舞的印记而我却没有?为什么你要受万千人的敬仰爱戴而我却要默默缩在角落里孤独无依?我不甘心!我也不信命!知道这十八年来我为什么要囚禁着你吗?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你昔日的荣光都是我的!”
早已气绝的清音在清容的钳制摇晃下仿若一片久落不至地的树叶,气息死寂单薄无依。
“放开小姐!”小香雪边高声呵斥着边挽着剑花急刺向半跪着的清容。
“滚!”清容抬眸恶狠狠地挥袖将小香雪一掌劈了出去,而后抱着清音的尸体飞身而起,却不知要抱离去何方。
十三娘反手一掌将剑拍出,直直贯穿了犹在茫然思考的清容,然后提气飞起将快要跌落在地的清音背在身后稳稳地旋落在地。
不信自己被利剑贯穿的清容抬指蘸了些温热的血液抵在舌尖品了品,丝丝咸腥令人作呕,她却扯着嘴角轻笑出声,“你终究还是比我早死!”
十三娘对着将战亦晚裹在怀里的符礼喊道,“让他们住手,这些都是亦晚的子民!”
符礼正屈指轻轻勾勒着战亦晚的眉眼,听得呼声后他便将微凉的薄唇抵在了战亦晚的额头之上,喃喃道,“亦晚,是你的人,我就不杀了!”
如鬼如魅的修罗们急速退去之时,百雀宫人已经死伤无数,阳光下的鲜红之色曾经是无数跳动的生命,此刻却归于沉寂。
刚才那般剧烈的厮杀悲惨的呼声于连归而言仿若世外之事,他的双眼还兀自盯着那枚从战亦晚掌中滑落的牙牌。
心累的连归忍不住低声呜咽着,“原来你的心里早已住进了人!连死时都要将它紧紧握在手里!”
本是期盼已久的大婚之日,却成了无数人的梦魇之日,连归哑然失笑,“本想与你一起到白头,现下我是没这资格了!”
***********
睡梦中的战亦晚感觉自己仿若到阴间走了一遭,不仅见到了想念已久的爹爹,也见到了十八年未见的母亲,一切竟是那么的安乐祥和。
可恍惚间一切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当她拼命追逐着那些消逝的幻影时,背后又传来了一声一声的呼唤,急切又熟悉。
寻着呼声的来源,战亦晚渐渐地感觉到了光明的的醒目与温暖的柔和,待得她微微张开眼睛时,便见四五个人影重合交叠着在眼前闪现着。
“少夫人,您醒了?”一声欣喜的呼唤切切实实地传入战亦晚的耳畔。
战亦晚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才看得大风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大风,我这是在哪儿,你怎么喊……”
战亦晚还未说完便见符礼手托圆盘出现在了光影折合处,大风则毕恭毕敬地退到旁侧低垂着头,“阁主!”
“谁让你进来了!”面色依旧苍白的符礼对呵斥着大风,可眼神所落之处却是战亦晚漆黑的眼眸。
“属下这就退下。”大风边唯唯诺诺地退出边抬头对着战亦晚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难掩那份愉悦的心情。
“阁主?少夫人?”战亦晚翻转过身望着符礼,不解地皱了皱眉,然后又昂了昂下巴,意思是你赶紧解释给我听。
符礼好像没有看出她的不解,而是坐在床侧定定地望了她良久后才缓缓开口道,“你,醒了。”
一句话,三个字,好似从洪荒走到了天尽初开,中间有那么多的阻隔,最终还是回到了彼此身边。
战亦晚轻声嗯着,抬手捏了捏符礼有些消瘦的脸颊,柔声道,“让你担心了!”
符礼缓缓地俯下身,将下巴抵在战亦晚的颈窝处,轻轻地将她抱在怀里,喃喃道,“你醒的太晚了,我很生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战亦晚的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想知道所有的人都去哪儿了。
“先让我抱抱你吧!”符礼紧闭双眼甚是疲累地说着,现在两人这样的平静相拥是他在生死边缘徘徊时多么奢望的时刻。
战亦晚忽听得暖阁外响起了十三娘与大风百般纠缠的声音,心下当即一喜,“师父”二字张口即出。
十三娘一听战亦晚的声音,也顾不得男女有别,推搡着大风就往里冲,眼看着女人往自己怀里撞,大风红着脸左躲右闪,然后十三娘豁着老脸贴着大风挤进了暖阁。
前脚刚进,十三娘便急速捂眼转身而出,又与大风撞了个满怀,大风急忙吸气缩身磕绊着嗫嚅道,“你怎么,出来了?”
“出去,出去!关门!”反客为主的十三娘又推着大风走出了暖阁。
原来符礼正趴在战亦晚身上,从珠帘缝隙处十三娘也看不真切,但两人之间的这种姿势她还是不想进去撞破的。
“符兄,师父怎么出去了?”战亦晚戳了戳无丝毫动静的符礼。
“嗯,你以后可是要改口了。”符礼缓缓起身勾了勾战亦晚的鼻头,宠溺地一笑。
“改什么口?”战亦晚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子,心思还游离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中,竟是没有注意到符礼那有些暧昧的眼神。
“嗯,阿礼,又或者是……“符礼故意拖长音调,将半撑起身的战亦晚搂在怀中,甚是郑重其事道,“相公!”
饶是战亦晚再怎么喜欢也是脸皮薄的女孩儿,当即羞红着脸捶打着他的胸膛嗔怒道,“胡说什么!”
本想再打趣几句的符礼忽而闷哼一声捂着胸膛往床尾倒去,脸色愈加苍白。
懵愣的战亦晚慌乱地扶着他,急慌慌道,“阿礼,你怎么了?”
符礼忍着伤口撕裂的痛楚,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道,“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而已,你不是想知道所有的事情吗?我现在就说与你听。”
暖阁外的十三娘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大风则闷声不哼地在她身后一步一步地跟着。
“亦晚刚醒来,你家公子还有伤,这事不能太久吧?”焦躁的十三娘蹙着眉自言自语着。
大风愣了愣,“额,什么事?”
“边上去!没你事!”十三娘厌烦地甩开身后的跟屁虫。
知晓所有事情的战亦晚竟没有符礼想象中的哭嚎或者泪流满面,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要把我娘与我爹合葬在一起。”
“十三娘已经替你做了,”痛楚渐渐缓去的符礼顺了顺战亦晚额前的碎发,顿了会道,“等你好了,去看看他们吧!”
*********
连续休养了几日的战亦晚已经可以到室外晒晒太阳散散步了,而十三娘也非常乐呵地陪在她身边与她诉说着清音生前的各种趣事。
一日午后,十三娘忽然闷着脸走到在园中晒太阳的战亦晚身旁,犹豫道,“亦晚,连归想见你。”
“你要是不想见,我就先把他打发了。”十三娘见战亦晚没任何回应,生怕再惹起了她的伤心往事,便欲转身出去回话,却又听到藤椅上的战亦晚开口道,“让他进来吧!”
隔着晕人眼的阳光,战亦晚瞧见昔日沉稳的连归憔悴消瘦了许多,有些话哽在喉头,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隔了半响,一直微笑不语的连归忽而开口道,“再过几天我就要继任族长了,百雀宫的事我也不便插手,你就让十三娘帮你处理吧。”
战亦晚嗯了声,两人之间再次静默无声,连归望着战亦晚那平静却又有些紧张的面容,轻声道,“能再见到你,真好!”
战亦晚蓦地鼻头一酸,若一直是哥哥那该有多好,便抬眸扯着嘴角道,“其实,一直想对你说,谢谢你!”
“我收下了!”连归也报之以轻快的笑容,两人就那么对望着微笑着,好似经年不见的老朋友蓦然相遇般的熟悉又亲切。
“继任族长之后的事务有些繁忙,你的成亲礼我就不参加了,”转身离去的连归头未回地缓声说着,直至消失在战亦晚氤氲的眼眸里。
又过了几日,眼看着战亦晚休养的差不多了,十三娘便提出了自己回去照看百雀宫的想法,毕竟那里才是她的故里她的家。
正吃着葡萄的战亦晚蓦地顿了顿,“那师父还回来吗?”
十三娘本想说你也该回去,但想着那是她的伤心之地,便止了口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中万分不舍的战亦晚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把坐在一旁的十三娘给吓了一跳。
十三娘不知该如何安慰,起身就要去把符礼喊来,却蓦地被一巨大的黑影挡住了去路,然后便听大风磕绊着嚷道,“你,你要走,走了吗?”
十三娘闪过身瞥了眼大风,眼神中尽是莫名其妙,然后想也没想扭头又往前走去。
脸憋得通红的大风紧攥着手闭眼高声喝道,“你,你留下来嫁给我!”
十三娘一个回身差点闪了老腰,惶恐道,“你给老娘说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的符礼边帮着哭岔气的战亦晚顺着气,边悠悠道,“这是凤求凰!”
哭囊鼻子的战亦晚弱弱道,“那,师父你不走了吧?”
还不待惊诧羞怒的十三娘回话,帮战亦晚拭去眼泪的符礼轻声道,“嗯,你师父不走了,百雀宫那里有小香雪处理着,何况你我大婚之日还得有个主婚人呢!”
破涕为笑的战亦晚奔过去搂着十三娘的脖子撒娇道,“师父,你走了就不想亦晚么?看在大风对你一片痴情的份上,你就留下来吧!”
本来去意已决的十三娘被大风这么一闹,再加上战亦晚的软磨硬泡硬是留了下来。
********
一年之后,大风带着新婚妻子接任缃城城主之位。
坊间传言,缃城城主夫人是各大烟花之地的幕后老板娘。
江湖传言,不近女色的十二阁阁主娶了一个母夜叉,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