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柔软下

可陈柔软(下)

也许应该等两人准备好,也许她应该挑个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但太多的事情告诉自己,如果等全部准备好,他们就永远不会谈起。王成平想,就趁现在吧。

“我记得你曾经告诉过我,你说咱俩在一起后不会改变任何事情。”她呼了口气,随即再摇了摇头,“但我做不到,我已经被改变了,而改变我的人……并不是你”

王成平停顿片刻,仿佛在等程岳打断自己,但对方一言不发。

“严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而陈皓──如果当初没有陈皓,我可能早就被JOE、严黎、你,或者是被我自己就先逼疯了。但你现在,很介意我想着他们……嗯,陈皓,还有严黎,嗯。”

“到底哪一个?”程岳突然笑了,毫无预兆的。

地下车库里缺少自然感的光将男人的整个右脸笼罩,带来越来越捉摸不透的深邃和冷漠感。

程岳注视面前的女人,无论她说什么话,似乎总是那副倔强到脆弱的表情,但也只是“似乎”罢了,就像曾经他以为她擅长逃避,如今却变的喜欢挑战,挑战他的耐心然后期待能演变到到何种糟糕地步。

程岳很直接地问道:“你还在想着陈皓。”

她没有回答。王成平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

程岳似乎耐心等待,过了会后自嘲的动动嘴角。而唯恐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只是从口袋里取出车钥匙。

“先上车。”程岳径直拉开近处的车门。他收起笑容,冷下去的语气像是冬天里僵硬的手指,骨节打在玄铁表面听到诤地一声,“出去再说。”

但王成平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开口,声音比他的还要冷静。

“世界上没人能忘记自己的过去,至少,没人能把自己的过去忘的干干净净。曾经陈皓以为只要和我在一起,就能彻底忘记苏素。而我以为和陈皓分手了,生活恢复到没有他时的样子──但做不到,谁都做不到。这件事把我和他都搞糊涂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岳扭动车钥匙:“我说最后一次,上车。”

“所以我想,逃避是错的,忽视是错的,遗忘也是错的──除了记住过去,我没有力量去做别的正确的事情。如果事情就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会忘记过去。”她缓慢说,“我不会忘记过去对我有多么重要,而我想让你知道这点──”

程岳一言不发,抬起手“砰”的关上门。他启动起轿车,修长手腕上拧起青筋。

“──我想让你知道,我会把更好的东西给你。”她终于在汽车的发动机中抬起头,口气平静,声音坚定,“程岳,我会把比‘过去’更重要的东西给你,”王成平缓慢说,“全部。”

人真是可笑而荒唐的生物,她想,不知不觉间,自己就站在曾经痛恨陈皓的立场。

明明伤痛入骨,绝不愿重来。然而午夜梦回,却总是一遍遍重温曾经最好的时光,不舍得前行。

只是比起放不下的回忆,王成平更厌恶的是那些没有理由的失约和迟到,隐密而犹豫的不能释怀,偶尔畏缩的宽容和补偿,还有两人莫名其妙的隐瞒和逃避──回忆着曾经从陈皓那里收到的刺眼戒指,她静静想,这次不会了。

他之前没有给她的坦白,她会全部给程岳;

他之前没有做到的勇气,她会全部给程岳;

他之前没有做出的回答和承诺,她会一个一个守护。

相同的开始,不同的处置,不知道陈皓会不会也觉得讽刺。

“我不会为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但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会做不同的选择。”她说,“因为我已经改变了。”

“曾经我以为只要和某些人在一起,就能呈现另一种样子、过另一种生活,收获什么幸福善良美满高质量人生之类。和你交往后,我仍然产生这种错觉。我自以为你是我的护身符,只要你在,我就不会再感到世界上的任何负面情绪。因此我们那天吵架后,我真的感到很愤怒,也感到很失望。但随后我才想到,我凭什么要求你去扮演我塑造的角色,难道我忘记上一次是怎么把事情搞砸的了吗?”

她顿了顿,摇摇头:“反正我不想再玩谁比谁更好、谁比谁更成熟,什么‘好的爱情对象会使自己变成更好的人’──这种苦大仇深、只发生在弱者间的互相救赎游戏了──曾经我玩过。偶尔,我会喜欢在两个人中当赢家的感觉。但最后,我却把更重要的东西都输走了。”

“我们不过是两个普通人,现在在普普通通的交往。大部分时间我们会相处的很好,但有的时候,我们会吵架。等日子过的再久些,感情再褪去些,互相再懈怠再疲倦时,我就会开始恨你,然后怀疑你对我付出太多代价是否甘心,曾经失去那么多又是否值得。我会埋怨你折磨你冷淡你──就因为你在我身边,就因为我是个不肯忘记过去的傻子而你又比我坚强,活该被我伤害。谁也管不了我。唯一能阻止我毁了咱俩关系的理由就只是……我想和你在一起。”她喘了口气,借此掩盖自己沙哑的声音,“在你把我拉到天桥上逼我听毛姆那叨逼的小说的更早之前,我就想过。而现在,是我要和你在一起,不管有没有过去。”

“我打不起精神考GMAT,整天脑子里都琢磨三十岁赶紧退休跟家里傻待着。上星期我帮李梓审表,改的一团糟。昨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浴缸里的晾了一晚上,而我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开过。在今天来见你之前,我刚删除陈皓的所有邮件,心里想咱俩的关系会不会也走到这一步,自己吓惨了。你知道吗,过去对我很重要,但过去从没牵着我的鼻子指挥我现在必须往哪个方向走。而我曾经很认真地爱过,如今也不打算放弃。没错,我们有时候会开心,有时候难过,有时候还会对互相生气──但没关系,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我现在也只能接受这样最简单的关系,因为它是真实的,因为他是你。谁也不能再从我这里抢走你,你不知道我之前忍受了什么,我非得──”

王成平根本没说完,她也根本不确定对方是否听清了自己的话。因为程岳已经把车开离停车位。

一时间,王成平看着轿车车尾,脑中抉择是迅速追上去,或者先掏出纸巾擦下鼻涕再追上去。

程岳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前方的轿车只是在不远处地空旷处调了个头,还没等王成平手里捏着的纸巾移开眼睛,程岳已经在另一方缓慢的按下车窗,冰冷的眼睛凝视着她。

王成平不由退后一步,心里帮他补充了句,女人妆花的时候真丑。

但程岳的眼睛只在她脸上略过,他冷冷说:“你是还需要我下车为你开门?”

“嗯……啊?”

程岳冷静道:“上来。”

等王成平醒悟到男人只是要自己先坐到车上来的时候,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得到的回应是否如她心中所想。

于是王成平的手下意识地先去摸后座车门,随后发现──后车门按照老规矩被锁了。

在程岳如有实质的目光下,她硬着头皮,哆哆嗦嗦的拉车门。最后还是程岳彻底失去耐烦,直接下车把女人塞到前座,两人才一路沉默的驶离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