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蝶翼

“咚咚, 咚咚”剧烈的心跳仿佛是二人意识接驳的讯号,莲生和萧凛对看了一眼。

萧凛若有所悟,莲生先是无措地别开眼, 而后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遂鼓起勇气又看向萧凛。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

萧凛松开莲生手腕, 反手握住她手:“你可信我?”

莲生郑重点头:“信。”

萧凛轻轻捏捏她手:“好!依然——就是东璃, 你且暂饶她一命。她事涉谋逆, 自有国法处置,不劳你动手。”他顿了顿,语气放软, “下回若遇魔气,能否先知会我一声?实不是不信你, 乃是兹事体大, 今日你我都在, 魔气又并不强大,尚能压制。若他日再遇魔气, 我不在场,切不可如此鲁莽。”

莲生应了一声,却不明白为什么萧凛对她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就算是当面谈及婚事时,萧凛也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才几天呢?

莲生眼含疑惑, 萧凛却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轻轻放了她手, 又恢复了平常冷峻的模样, 仿佛刚才一霎那的温存只是莲生的错觉。

莲生只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 萧凛微凉大掌的触觉似乎还留存在指尖,但他又负手站在一步外的地方, 神色淡漠。

不过一步之遥,却有着难以逾越的距离,莲生是个行动派,伸手就抓住了萧凛的手臂。

手指堪堪沾上对方衣裳,萧凛就本能地侧身一让,却在半途中似想起什么,顿了一顿。他低头,莲生的食指和中指两个手指尖刚好勾在他衣褶里,指尖因为用力,有些泛白。

萧凛不再躲,莲生便得寸进尺,干脆整个人都挂到萧凛胳膊上。

暗卫们纷纷别开视线,往远处挪了挪,本该空无一人的周围,更加寂静了。

莲生仰着头,看着萧凛微微向下的视线,抿抿嘴,问他:“我就想问,我们的婚姻,是纯粹有名无实呢,还是你做戏要做全套?”

萧凛沉默半晌,方低低开口:“朕,不会随意让人碰。”

莲生定定看了他半晌,缓缓笑起来:“我知道了。”

旁人或许认为,一国之君若以你我相称,才是真正放下身段,折节下交。但若一人真的身为一国之君,天地君亲,私交自然比不过以国君身份时所下的承诺更重。

术者世界,强者为尊。萧凛平时说话多随便,以你我等称呼,是为了方便统治,拉近术者和普通民众的距离,让他们少些距离感。

此时以朕自称,却是极重的承诺了。

抛开身份论交固然看似让人平等自在,但若二人的关系只需一个身份改变便能立刻天翻地覆,还谈什么真挚,谈什么平等?

再者说,身份也是萧凛的一部分,所谓的割裂开来有不同的选择和反应,不过是其人能力不足,不能承担起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对事物或好或坏的推动和后果,或是不愿负责的表现罢了——我很喜欢你,但以我的身份不能和你在一起——何其渣,何其无能!

萧凛这话的份量,旁人或许不懂,但莲生懂。

她将头一歪,靠在萧凛肩头,难得的小鸟依人。

萧凛立在回廊处,渊渟岳峙般,其实身体前所未有的僵硬。

神殒之处的镜像秘境中,他虽然气恼莲生总给他惹麻烦,带累他也进到那处极凶险的所在,但想到如若不是自己当时一时怒气上头,非要在暗夜森林深入跟她拼杀个你死我活,从而被兽潮冲进中心区,被太极图灵所宿,从此生死相依,自己再恨那人,也奈何她不得,心绪就慢慢平定下来。

有因才有果,如若自己当初大度一些,不去追究,也许他二人此生再也碰不着面。

但无论怎么说,他亲吻了莲生,这是事实,而且,莲生还因此,对他有了思慕之意。

这一点,从他二人各自琢磨着让深层意识相通时,就已明了于心。

萧凛知道自己位及九五,又生得一副好相貌,少女思慕自己之事已是寻常,便连往日只当作幼妹的东璃郡主张依然,都对自己心怀绮思。

可是没有谁的思慕,让莲生这样动他心魄。

没有故作娇嗲的引他注意,没有精心算计着与他偶遇,所有的行为全都源自真心,所有的话都发自肺腑。

莲生很特别。

但比她更特别的人,也不是没有。

她的特别,还不足以成为一个打动萧凛的条件。

或许,正是因为她的不知遮掩,却又知耻守礼,才能刺破萧凛完美无缺的外壳。

这一点,是一心想制造既定事实的张依然所比不上的。

萧凛耳尖微微发红,身体却仍然僵硬。

不过莲生也没有察觉到这些,毕竟在秘境中,她可是看过萧凛未着寸缕的上半身,他的身材近乎完美,肌理分明,结实而有力,再加上术者的身体强化,本就不比普通人,她也就当萧凛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形态。

“你该回去了。”萧凛垂眸道。

莲生无限依恋地松开手,站直身体,眼神游移地说:“你……不同我道个别么?”

萧凛一怔,忽然福至心灵,微微弯腰,在她额上轻啄一下,迅速撤去禁制:“走吧。”

莲生摸摸额头,只觉得刚才那一吻有如蝶翼轻拂过面,几无所觉。

但她也知道,萧凛如今才刚开窍,此举已是十分不易,不敢奢求更多,便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

见她乖觉,萧凛反倒有些不适应。

于他而言,哪怕是受了重创的莲生,也是精神奕奕,朝气蓬勃的样子。就如同那天,她立于众人环绕之下,发狠般将魔兽揉进东璃体内的样子。

亦如同,她每回遇上艰难困苦时,片霾不遮,依然晶亮的双眸。

萧凛送走莲生,再返回房内,便见东璃圆睁双目,满是怒火的盯着门口,刚好与他对视。

“夜帝哥哥!你为什么锁着我?”

萧凛却看向她忠心的婢女:“你没告诉你主子?”

婢女还未开口,就被东璃打断:“什么话需要一个奴才来告诉我!”她眼光如有实质,狠狠刺了婢女一眼,让其瑟缩着低下了头。

萧凛暗叹一声:“你全不记得了?”

东璃一愣:“什么?”

看来是真不记得了。

萧凛默了默:“不记得也好。”竟是不管她在身后高声质问,直接带上门出去了。

张依然叫了半天没见萧凛回来,只得把全部的怒火都撒在婢女身上:“贱人!滚过来!躲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婢女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胸里,心道:你还真会吃了我!但主命难违,只能慢慢挪了过去。

东璃有些慌乱。

刚才她气归气,但萧凛看向她的眼神里全无往日的纵容与和气,而全是淡漠的疏离,如今就连平时最亲近的贴身婢女都这么磨磨蹭蹭不听话——她昏睡的这几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身体被缚魂索控制了个彻底,体内术法之力所剩无几,东璃却是想得头痛欲裂都记不清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她看着好不容易挪到跟前的婢女惊恐万状的脸,忽然惊觉,该不会是她谋逆之事败露了吧?

便是东璃不问,婢女刚才得了萧凛的皇命,也只得磕磕巴巴把当日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向来口齿伶俐,聪明机变,虽说体质不好,无法修炼术法,是个普通人,但仍被张迈选中放在女儿身边。

克服过刚开头那一下子惧怕的情绪,又见东璃果真如侍卫们所说,浑身力量皆被锁住,不会轻易伤到她,婢女的叙述越发流利,将那天的事情说得宛如重现般。

等她说完,已是口干舌燥,而东璃已然怔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许久了。

婢女见状,也不敢惊扰,悄悄退到梢间吃点心喝水。

良久,婢女才听见主屋里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伴着东璃尖锐的大叫:“那个野女人!我一定要杀了她!”

婢女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又换掉了汗湿的衣服,从小炉上端了温着的浆水,并一碟梅花糕进了里间:“姑娘,用点点心吧!”

东璃刚发完一通脾气,美目冒火,衣发散乱,胸前剧烈起伏,听到婢女的声音,猛地回过头来,在她端来的东西上盯了一眼,冷笑道:“姑娘?我被褫夺了封号?诏书何在!拿来我看!”

婢女忙叫她:“姑娘!出了那样的事情,君上只是褫夺封号,已是莫大恩荣了!你莫要……”

“莫大恩荣?呸!”东璃仿佛听见世上最荒诞的笑话般,讥诮一笑,“押着我不杀,无非是拿我作质,挟制我尚在王都的父亲罢了!”

她眼光如刀,直刺婢女眉间:“你可将消息传递出去让父亲知道?”

婢女摇摇头,眼中有泪:“姑娘,咱们所有的人,都被君上杀了!”

“什么?”东璃的身体猛然一颤,似脱力般摇了摇,单手撑在榻旁,“全……杀了?一个也没留?”

婢女想起那些经常与之顽笑的婢女和侍卫们,眼泪终于流下:“嗯……”

忽听东璃咬牙切齿:“那你为、什、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