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滨田,你能老实跟我说,我感觉非常好,来干一杯吧!”我说着,举杯。

“那河合先生是已经原谅我了?”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你被娜奥密骗了,也不知道我跟娜奥密的关系,所以完全无罪。就什么都不要想了!”

“谢谢!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滨田看来还是觉得难为情,劝他酒也不喝,头低低的,有所顾虑似的,偶尔插话。

“怎么说呢,对不起,请问河合先生跟娜奥密小姐是不是亲戚的关系?”滨田过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什么,这么说之后,轻轻叹口气。

“不是,没有亲戚关系。我是宇都宫出生的,她是纯正的江户人,娘家现在也还在东京。她想上学,因家庭缘故上不了学,我觉得可怜,在她十五岁时我领养了她。”

“那么,现在是已经结婚了?”

“是的。得到双方父母的同意,正式办完手续。那时她才十六岁,由于年龄太小,被当作‘太太’看待觉得怪怪的,她自己也不喜欢,所以暂时之间像朋友一样过日子,我们有过这样的约定。”

“真的吗?那是误解的根源所在。看娜奥密的样子,不像是结了婚的人,而且她自己也没说,因此,我们都被骗了。”

“娜奥密不好,我也有责任。我觉得世间所谓的‘夫妇’没意思,主张尽可能过不像夫妇的生活。却变成大错误,以后要改正。真让人头痛呀!”

“这样比较好。还有,河合先生,我本来不该不提自己的过错,却去说别人的坏话,但这话还是要说。不过,熊谷是坏人,不注意不行。我绝不是恨他才这么说的。还有关、中村也都不是好东西。娜奥密小姐并不是那么坏的人。是那些家伙让她变坏的。”

滨田以感动的声音说,同时两眼又泛着泪光。这个年轻人这么认真地爱恋着娜奥密啊,我内心想要感谢他,又觉得对不起他。如果滨田不知道我和她已经是完全的夫妇关系,或许会主动提出“把她让给我”的要求吧!不!不仅如此,即使现在我要是放弃她,他大概马上会说“我要她”吧!这个年轻人眉宇之间洋溢着让人觉得可爱的热情,因此他的决心不容置疑。

“滨田,我依你的忠告,两三天之内解决问题。而娜奥密,只要和熊谷真的分手就行,如果没有,即使在一起一天也会不愉快……”

“不过,不过,请您不要舍弃娜奥密小姐!”滨田突然插嘴,“如果被你舍弃,娜奥密小姐一定会堕落,娜奥密小姐没有罪……”

“谢谢!真的太感谢了!我对你的善意不知多高兴,说来我从她十五岁时就照顾她,即使被世人嘲笑,也绝没有放弃的念头。只是那个女的个性倔强,我现在只想着如何巧妙地切断她和坏朋友的关系。”

“娜奥密小姐很固执。要是因为小事情突然和她吵起架来,就会不可收拾,所以一定要掌握好分寸。瞧

我说话没深没浅的……”

我一再重复向滨田说:“谢谢!”如果两人之间没有年龄的差距、地位的不同;如果我们从以前就是感情要好的朋友,我恐怕会拉着他的手相拥而泣也说不定。我当时的心情至少是那样子的。

“滨田,以后就你一个人请来家里玩,不要客气!”分手之际我这么说。

“哦,不过暂时或许不会打扰。”滨田有点支支吾吾,似乎讨厌被我看到他的脸,低下头来说。

“怎么了?”

“在忘记娜奥密小姐这段时间……”他说,眼中含着泪,戴上帽子,说了句“再见”,在“松浅”门口也不搭电车,往品川方向踽踽独行。

我之后当然要去公司上班,然而,工作什么的都无法上手。娜奥密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只给她穿一件睡衣丢在那里不管,大概哪里都出不去吧!心里这么想,却又担心放不下。我这么说,是因为意外事件接连发生,一再被骗,因此,我的神经异常敏锐,变得病态。我开始想象、臆测各种情况,这么一来娜奥密这个人仿佛神通广大,具有变化无穷的魔力,我的智慧根本无法企及,什么时候又跟你搞什么,实在无法放心。或许我不在家时发生什么事件也说不定。于是我草草结束公司的工作,赶紧回到镰仓。

“我回来了!”我一看到站在门口的老板娘就说,“她在家里吗?”

“是的,好像在的样子。”

这样我就放心了:“有人来过吗?”

“没有,没有人来。”

我用下巴指向偏间那里,老板娘眨眨眼。那时我意识到娜奥密在的房间,拉门紧闭,玻璃窗中十分阴暗,静悄悄的,看来没人在的样子。

“究竟怎么样呢?今天一整天都在那里……”

哼!真的一整天在里边吗?可是,房间里静得有点离谱,是怎么一回事?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我带着几分不安悄悄地上了走廊,打开独立的偏房的拉门。下午六点刚过十分,在亮光达不到的房间深处角落里,娜奥密以不雅的姿态趴着呼呼大睡。大概由于被蚊子叮咬,把我的防水呢拿出缠在腰间,可身子翻来覆去,只有下腹部处缠得好,雪白的手脚从红色的丝绸睡衣露出来,像浮在热水里的白菜,这时她运气不好,勾起我捉弄她的心。我不作声地打开电灯,一个人很快换上和服,故意把壁橱的门弄出声响,不晓得她听到了没?依然传出娜奥密均匀的鼻息。

“喂,起床啦,又不是晚上……”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尽管没事,坐在桌前装作写信的我,终于按捺不住出声了。

“嗯……”我怒吼两三次之后她才充满睡意地勉强回答。

“喂!起床啦!”

“嗯……”

娜奥密虽然这么应答,却又没有起床的样子。

“喂!搞什么?起床啦!”我站起来用脚在她腰际用力摇晃,“喂……喂

……”

她应声,先伸直细长的两只胳膊,用力握紧小小的、红色的拳头向前伸出,打哈欠的同时撑起身子,之后瞄了我一眼,马上转向旁边,脚背、脚踝附近以及背部都留下蚊子叮过的点点痕迹,开始搔痒。是睡过头了呢?或者偷偷哭过?她的眼睛充血,头发乱得像鬼,垂到两边的肩膀上。

“喂,穿上衣服,不要那样子。”

我到主屋拿来装衣服的包包,放在她面前,她一句话也没说,板着脸孔换上衣服。之后送来晚餐,在用餐时,两人之间始终没有人说话。

在这沉闷的气氛中长时间沉默着,互相盯视着对方。我一直思考着如何让她说实话,有没有可以让这倔强的女人老实道歉的方法呢?滨田说的话——娜奥密个性倔强,因小事而吵架也会变得无法收拾——当然也留在我脑海里。滨田会提出这样的忠告,应该是有过实际的体验吧!而我自己也有过同样的体验。他说,最重要的是不要激怒她,绝不要让她闹别扭,绝不要吵架,虽然这么说,我也不能被她看轻,出手不漂亮不行。还有我要是拿出像法官的态度质问是最危险的。如果正面逼问她:“你跟熊谷有过这样的事吧?”“还有跟滨田是否也有过这样的事?”她绝不是会认罪回答“是的!”的女人。她一定会反抗,坚持说没有这样的事。这么一来我会急躁动怒。如果这样就完了,因此,逼问不可取。那么放弃让她吐实话的想法吧!由我说出今天发生的事比较好。那么她即使有一点倔强,也不会说不知道吧!我心想,好,就这么办。

“我今天早上十点左右到大森碰到滨田哟!”先这样子探探她的口风。

“哼!”娜奥密似乎大吃一惊,避开我的视线,用鼻孔这么回答。

“然后我和他聊了一会儿就到了吃饭时间,我邀滨田到‘松浅’一起吃饭!”

娜奥密没有回答。我一直注意她的表情,为避免讽刺她,尽量谆谆“教诲”,一直到说完为止,娜奥密始终低着头听。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只有脸颊部分变苍白而已。

“滨田告诉我了,我不用问你都全部了解。所以你不要太倔强。如果觉得你错了就说你不对,只要这么说就行了。怎么样?承认你不对吧?承认你不好吧?”

娜奥密硬是不回答,这就出现了我不愿意看到的逼问场面。“怎么样?娜奥密。”我的语气尽可能温柔,“只要承认不对,我对过去的事完全不会责怪哟。也不是要你双手贴地道歉,你只要发誓今后不要再犯这样的错误就行了。怎么样?懂了吗?不对吧?”

于是娜奥密选择好时机轻轻点了点头说:“嗯!”承认了。

“懂了吧?今后绝不可以和熊谷或什么人玩!”

“嗯!”

“一定哟!约定好了?”

“嗯!”

以“嗯!”为结束使双方都很体面地解决了问题,重新和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