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京中的折子又送了过来,杨铎右臂虽然已无大碍,可太医交代还是不能多用力,林秀莲便仍旧陪在他身旁帮他写奏折的批语。
这一天的奏折格外多,半个时辰过去了,桌上仍旧有十来本没批的,林秀莲起身去倒了两盏茶,喝了茶又与杨铎闲聊几句,才开始继续忙碌。
午后本来有些困倦,林秀莲也不大有精神,却在掀开一本折子时突然愣住了,继而欢呼一声,跳了起来,朝杨铎叫嚷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没有死,他没有死。”
杨铎被她的举动弄得很诧异,思索一瞬,就明白林秀莲说的那个他是谁,也激动得笑了起来,合上手中那一份折子,笑着道:“快把那份折子拿来给我看看。”
林秀莲忙把兵部送来的奏折递给了杨铎,里面还附着一份北海寄给兵部的八百里加急文书,杨铎握着那份文书快速读了一遍,脸上洋溢着震惊于兴奋的笑容,“我就说嘛,杜紫英在北海待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林秀莲笑着道:“我没见过雪崩,能在雪崩中逃生,是不是很厉害?”
杨铎笑着点头,“不光是厉害,简直可算是奇迹了。”
林秀莲刚要笑着说什么,眉头却忽然痛苦的皱了起来,心口一阵绞痛袭来,痛得她脸色惨白,紧紧咬着下唇,手中的毛笔滑落在地,笔尖上蘸的朱砂在她雪白的裙裾上溅出朵朵艳如桃花的红点。
杨铎一下子就慌了,“秀莲,秀莲,你怎么了?”他伸手拉住就要晕倒在地的林秀莲,冲屋子外扬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太医顷刻而至,对林秀莲施以金针,金针刺入她几处穴道中,她随即悠悠醒转过来,虽然醒了过来,人却气息微弱,歪在罗汉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杨铎看见她睁开了双眼,略微放下心,紧张道:“你总算是醒了,吓坏我了。”又向太医道:“上次你不是说皇后的病情已经稳定,只要好好休养,按时吃药便不会有问题吗?怎么没过多久就又犯病了?”
太医惶恐的跪下去磕头,“皇后今日犯病是欢喜太过所致,患有胸痹的病人,纵然不能太过悲伤,也不能太过激动,过于悲伤过于高兴都会犯病,情绪稳定是最重要的。”
杨铎明白了,林秀莲是因为杜紫英还活着,听到这个消息太激动太高兴所以才犯了病,遂皱眉向跪着的太医道:“皇后的病情还有没有别的禁忌,你一并写清楚呈上来,不要出了问题才再去找原因。”
太医忙道:“之前是臣失职,臣马上去办。”
杨铎道:“下去吧。”
太医告退出去,赵六儿端了茶水送进书房里来,杨铎向林秀莲道:“要不要喝点水?”
林秀莲轻摇了下头。杨铎把罗汉床内侧的一条毯子拉过给她盖上,摸着她的手冰凉凉的,怕她冷,又吩咐赵六儿给炭炉子里多加些银炭。
不多时药就好了,杨铎亲自喂林秀莲喝了药,柔声道:“这里都是内官,没有宫人,如今你病着,不如把蓬莱山的宫人们调几个来给你使唤,你喜欢谁来?”
林秀莲道:“就露露与翠儿两人吧,多了也没用。”
杨铎便对赵六儿吩咐道:“马上派人去接露露与翠儿来此,越快越好。”
赵六儿领命出去。
林秀莲养了回神,向杨铎道:“既然杜紫英还活着,你还要去北海吗?”
杨铎道:“我也正在考虑这件事情,若是杜紫英在,必然能保北海无虞,当初是因为北海群龙无首才打算过去看看,现在杜紫英活着,他一人就能把北海的军务料理清楚,我去不去影响确实不大了。”
林秀莲点头道:“既然这样,不如不去了,那边冷的紧,何况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若真想去,不如明年夏天再去。”当初她想去北海,是因为杜紫英死了,想去他最后待过的地方看一看。现如今知道他活着,看与不看已无区别。
杨铎含笑点头,“如此也好。”林秀莲不欲再去北海,杨铎心里是十分欢喜的,寻思大约她对杜紫英仅仅是有恩情而非男女之情,当初去要去北海也不过是因为他救过她一命,他死了,她觉得欠他的恩情不能回报,现在知道他活着,她便不欲再去北海。
(转)
次日黄昏,露露与翠儿乘马车赶到了山谷中,林秀莲刚吃过药,正在书房里拾掇前些日子晾晒的野菊花,露露与翠儿等不及通传就径直走了进去,双双跪下叩首请安,唤道:“小姐,小姐。”
林秀莲欢喜的站起身来,上前扶他们两个起身,说道;“刚还在说你们两个,你们就来了,快起来,不用多礼。”
翠儿道:“小姐弄这么多野菊花做什么?”
林秀莲道:“打算做枕芯。”
露露抓了几粒放在鼻翼前闻了下,清香中有一丝淡淡的苦味,“野菊花清肝明目,做枕芯再好不过了。小姐近来又瘦了,听赵公公说小姐病了,可好些了?”
翠儿亦关切的问道:“小姐得的是什么病?赵公公也不肯说,害的我们干着急。”
林秀莲道:“太医说是胸痹,并不严重,所以赵公公没告诉你们。”
露露与翠儿都没有听说过这种病,林秀莲不愿意他们太担心,又忙补充道:“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事儿了,你们两个今天车马颠簸,早些去吃点东西歇息吧,明天再过来当差。”
露露与翠儿不舍得走,又与林秀莲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两人刚走没多久,杨铎就过来了,“听说你那两个宫人到了?”
林秀莲主要是挑出混在菊花中的杂质,已弄得差不多了,遂把几个篮子里的菊花收拾到一处,唤了赵六儿把空的筐子收走,她走到一旁去洗手,“他们两人来过了,我让他们先去歇息了。”
杨铎道:“还记得在天籁阁时带你去看过的那座废弃的宫殿吗?”
林秀莲想了想,道:“你是说那座温室殿?”
杨铎眉眼据含笑意,道:“就是那座温室殿。”
林秀莲好奇道:“你莫非是打算重新修建那座宫殿?可是那座温室殿已破败的不成样子了,重新修建起来要花好些银子吧,国库又不富裕,你那里来的那么多钱?”
杨铎撩起袍子坐下,笑叹道:“国库的银子总是不够用的,今天这里要用,明天那里要用。我若总是先用在别处,那永远都没钱用在自己身上,所以这次抄没了惠王的家财,我打算直接让内务府领一百万两出来给我修宫殿。”
方才太医来给杨铎换药顺便又请了平安脉,杨铎仔细盘问了太医林秀莲的病情如何,还有哪些可以缓解病痛的方法,太医说据古籍中记载,胸痹病人多泡温泉可对病情的缓解有极大好处,杨铎就想起了那座废弃的温室殿,故而打算重新修建,刚好看见锦衣卫上报了抄没惠王家财的清单,就决定把抄没过来的银钱直接用来修建宫殿。
林秀莲挑眉道:“亏你想得出来这样的主意,就不怕言官们跳出来指着鼻子骂你是昏君吗?”
杨铎满不在乎道:“爱骂就让他们骂好了,再说就是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还不敢指着鼻子骂我,惹恼了直接把他们拖出去打板子。”
林秀莲与他戏谑道:“看来你不光是个昏君,还是个暴君。”
杨铎笑了一声,在林秀莲耳边道:“也就你敢这样骂我,其实我修建温室殿都是为了你,你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秀莲诧异道:“为了我?我才不信呢,还不是你自己要享受。”又笑着道:“我若是小狗,你自然也是小狗。”
杨铎坏笑道:“你说的没错,就是我要享受,不过到时候鸳鸯戏水,你自然也可跟着沾点光。”
林秀莲登时红了脸,“青天白日的又说这些话。”
杨铎怕林秀莲真的恼了,忙道:“我不说了。”随手抓起几粒篮子中的野菊花粒,说道:“你弄这些也有日子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枕上你做的枕头。”
林秀莲道:“总要晾得干透了才可以装入枕芯里使用。”
杨铎搓了搓手中的花粒,道:“瞧着已干透了。”
林秀莲道:“是啊,我午后就开始做,你晚上就可以枕上了。”
杨铎笑叹道:“见你做一两回针线活也定不容易的,都一年了,也就做了一个香包,这还是第二遭。”说着从袖底摸出林秀莲去年冬至给他做的那个事事如意香包,在掌中把玩着。
林秀莲诧异道:“想不到你还收着呢,以为你早丢了呢。”
杨铎微笑道:“你做的东西我怎么舍得丢呢?这还是去年冬至的,今年冬至再给我做一个吧?”
林秀莲道:“等冬至再说吧,冬日里干冷干冷的,懒得做活计。”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天不是读书日,收拾旧书过残年。你小时候读书一定就是这个光景吧?”
林秀莲红了脸,道:“我又不用考状元,何必像你那样头悬梁锥刺股呢?自然是能偷懒就偷懒了。”
她伶牙俐齿,杨铎说不过她,气的牙痒痒,忍不住捏着她的两颊道:“你又如何知道我必然要悬梁刺股了?”
林秀莲笑着躲开了,“欺负我不打紧,仔细你左臂疼。”
杨铎欲要再与她玩笑两句,只听外面赵六儿回道:“皇上,晚膳好了。”
杨铎遂牵着林秀莲的手一同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