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心事

中秋佳节, 人月团圆。

今年煦之没有躲去山下的行宫,他想着王祖母最爱热闹,如今年岁已高, 亲力亲为设宴于锐銮殿, 邀请了一众的王公大臣。

筵席几乎年年如是, 参与的人也基本上是那些, 而煦之的心情却是每年都不一样。

席间, 王祖母连连暗示他今年是该娶个媳妇了,煦之也只是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相比起他往年反驳与违逆, 王祖母觉得这是个了不起的进步。

这一日,煦之一身金丝白袍, 面如冠玉。他多带了两个宫女, 分别是逸扇和疏琳, 这两个宫女三十出头,在他身边分别负责内务和御膳, 规规矩矩的看上去老实本分。

泊颜见了,却不由得想起笑靥如花的苓岚,近来葶宣又在他面前重提了他与苓岚的事,他又不能道出苓岚与煦之暗藏的情谊。即便是他对苓岚有想法,但煦之应该没有全然忘记她吧?

席间丝竹不断, 王祖母不仅仅催促了煦之, 还对国公提到泊颜, 问国公看上谁家的闺女, 好让煦之给泊颜指婚。泊颜汗颜:好好的怎么就说起了我呢?

国公仍未搭话, 葶宣在翼枋身边偷笑。翼枋对妻子的异常有些奇怪,低声问:“有何好笑?”葶宣笑着摇了摇头。

王祖母倒也注意到了葶宣, 笑着问:“葶宣,你对你兄长的婚事有何建议?可有什么小姐妹合适的?”

“回太王太后,合适的女子倒是有的,只是……不是咱们金族的。”葶宣笑意盈盈地看了泊颜一眼。

泊颜立刻会意,慌忙眼神示意,禁止她胡说。

王祖母好奇:“可是那一族的佳人?”

葶宣见泊颜神情严肃,只好改口:“葶宣在两仪城时认识了其他族的一些王公大臣的女儿,想着也许来日可为兄长做个媒。”

王祖母笑了:“那泊颜也要好好抓紧啊!”

泊颜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他望了望煦之,见煦之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有怒火:若不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不愿诋毁苓岚的名声,我真该让葶宣提一提苓岚的名字,看你还能不能笑出来!

筵席方散,泊颜走到葶宣身边,低声道:“不是跟你明言,那件事不能乱说吗?”

“可我真的觉得那小姑娘很不错啊!”

“谁家小姑娘很不错?”国公插口道。

“这……”葶宣吓了一跳,见泊颜露出了罕见的凶恶神色,只好随意胡编:“我看上了一个小姑娘,想收为侍女。”

“我还道是你真能替你哥的事用点心,没想到你成天就想着你自己!”国公只觉得没意思,拂袖转身。

葶宣被父亲责怪,更觉委屈,撅着嘴看着泊颜,一副孩子气的模样。她虽已为人母,但在父兄面前依然爱撒娇。

泊颜待公国走远了,冷着脸道:“你敢再乱说话,可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他一向和颜悦色,从来不会对人发狠,此刻对葶宣动了怒。煦之站在一丈以外,没听清他们的对话,但从他们的表情变化看来,泊颜像是被惹恼了。

煦之并无多问,眼中已闪过一丝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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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下旬,苓岚在水族一无所获,想着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带着下人动身回了木族。其时木族在新政下逐步平稳,族人脸色均是兴高采烈,早已不再是一年前的迷惘和失落。

苓岚想打听胭儿状况如何,派人去了趟两仪城,回来的人说,住在那个客舍的红衣女子早在七月初离开了,她曾留了些银子给掌柜,说九月底会回来,让他提前给她留个房间。

苓岚猜想,胭儿大概去了金族吧?她见木族安定,无大事,开始了九月底前去与胭儿汇合的计划。

这时的木族王府上下人等已是忙得不可开交,所有人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期待好逑之会,他们内心坚信,王和长公主喜事将近,个个不由得面露微笑。苓岚早已习惯了大家把煦之和槿年的名字相提并论,也习惯了把她的名字放在思均长公主之后。

如今再也没有人说起她曾煦之宫里为奴的过往,仿佛她那两年的时光真的被她回木族后的“丰功伟绩”而掩埋了。

假如槿年很快就嫁给煦之,那么两仪城的城主之位,该由木族的那一位王室成员接管?她想了想,又暗笑自己的多虑。倘若木族并无能人可担此重任,以煦之的为人和能力,加上他与木族的姻亲关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九月下旬,苓岚动身前往两仪城。柏年对她这一敏感时期的两仪城之行极力阻挠过,他希望她别去参加好逑之会,不要轻易嫁到旁族,只要她留在木族,他定然不会辜负她。

苓岚无奈,只好一再强调,她并非为了奔赴好逑之会,而是要去找一个朋友。

自从她时常在外奔走后,愫眉见她应对自如,已不再担忧,由着她低调地只带了几个人来回于各族之间。苓岚外出之时衣饰简朴,但她身上有柏年所赐的玉牌,兼之本身气度高贵,又有随从紧随,一路上并无闲杂人等纠缠。

这一日,苓岚带着云浅、瑚清和几个亲随抵达两仪城后直奔西市的客舍,路过了两仪宫也没有进内。然而客舍的掌柜说,那位红衣姑娘尚未回来。苓岚失落,只好先进两仪宫拜会槿年。

她和槿年已有大半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会面了。自从二月底,苓岚在水族的溪边上告别了煦之后,她每日醒来都要对自己说:祝福他们。一开始特别艰难,甚至会流泪,可此时她也慢慢觉得,再痛苦也不过是告别的当时,她会一日比一日更能适应。这时见槿年相见时的一脸惊喜,她为自己这大半年来的刻意疏远而感到愧疚。

槿年如常让苓岚住在自己的处所,她见苓岚一身普通的青衣,头上随意地簪了几朵小花,觉得她跟去年来两仪城的排场和仪容大不相同,不禁疑惑地问:“你这个时候来两仪城,该不会是为了参加好逑之会吧?”

苓岚忍不住笑道:“我这模样,如何入得了各族才俊的眼?我不过是想过来找一个朋友,倘若到时候无事,去瞧瞧好逑之会的盛况。”她说到好逑之会时,想起了煦之,笑容一凝。

“那……你是打算以后留在木族?留在柏年的身边?”苓岚与柏年之间似有还无的感情总让她劳心。

“柏年身边如今已有了梨笙,又即将迎娶王后,该没我的事了吧?我只想在木族做些事务,要不,你们封我个女官吧!”苓岚顿了顿,开了个玩笑,“当然,要是真有青年才俊能看上我这般模样,也许我心血来潮答应了未尝不可。”

去年三月,煦之生辰过后,她答应过他,这次的好逑之会,她会参与的。可如果他邀的人不是她,她站在那里有有什么意义呢?

“傻丫头,看上你的人自然不会少。”槿年见她虽然是笑,眼眶却微微湿润,问:“苓岚,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心里的人,到底是不是金族王?”她终究觉得,苓岚虽从来不肯承认,可这半年四处奔波,却从未到两仪城看过她一眼,或许多少与煦之和她的传闻有关联。

事已至此,苓岚觉得再隐瞒也没意义了,倒显得她过于虚伪。她抬起头反问:“槿年,那你呢?你心里的人,是不是他?”

槿年愕然,随即懂了她的心事,正色道:“难道我心里有他,你就能把他从心里抹去?”

苓岚的眼光落到了窗外摇曳的秋色中,心道:果然没错。

“你问我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但我所问的两个问题,你自己有答案吗?”槿年至今仍对煦之的事感到疑惑。煦之毕竟是五族王之首,也是这五族之境最为优秀的人才,假如他真心相邀,她自然欣然答应。可是,煦之真的会邀她吗?如果他邀的是旁人,她会伤心吗?她想了想,好像也不会有多大的伤心。煦之在她心中的份量,是轻还是重,连她自己都感到迷茫。

苓岚反复在思考槿年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毫无疑问,她这两年多以来,心里的人一直是煦之;第二个问题,假如槿年心里真的有他,她虽挣扎了半年之久,却未能真正地放得下他。

槿年见她不语,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一如往常。

苓岚转目凝视着槿年,给了她一个微笑,眼神坚强,嘴角蔓着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