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平复

六月十九日下午, 苓岚、愫眉、胭儿和瑚清抵达了两仪城,然而祭阳日典礼已结束,金族的队伍并没有回处所, 而是从城外直奔金族领地, 已离开一个多时辰。

苓岚沮丧之极, 印象中煦之他们以往都是先回处所收拾好了才离开的, 有时候甚至待到次日才离开, 没想到这会匆忙成这样,心下懊悔为何不早日动身。她们四人日夜兼程已经异常疲惫,苓岚想着, 要不干脆追到前面的小镇?胭儿却说,看来没有机缘罢了, 干脆先在两仪城歇息。

没有机缘, 苓岚理解成, 无缘。

由于胭儿身份奇特,不适合住进两仪宫, 苓岚帮她在西市的客舍找了了个房间。

安顿好了之后,愫眉领着瑚清到市集小逛。胭儿说:“苓岚,你该忙什么便去忙活吧,不用管我。反正找晴霓师姐已失踪十多年,着急那么一时半会也无用处。”

“苓岚有一事不明。”

“你说。”

“以您的身份, 为何还要找寻您失踪多年的师姐呢?”

胭儿见眼下只有苓岚, 对她坦言:“当年我是个药师, 嫁入王室并非我所愿, 这几年我从未伺候过晨弛。当年恩师保存的奇毒中, 除了夕萱花,还有好几样更厉害的, 十三年前均落到了晴霓师姐之手。这些毒物若我无力保护,也不能为奸佞所用。”

“苓岚有一事,未曾对您明言,望您见谅。”

“你我之间,不必再用敬语了,我已不是火族储君的侧妃。你直言便是。”

苓岚道:“其实,关于你的那位师姐晴霓,她与我是亲戚,她是先父的远房表妹。我从金族回木族后,也曾派人在木族中寻找过她的踪迹,只是这一年里,认得她的人都说她离开木族后从未出现过。”

胭儿意外:“如此说来,她大概没有回木族。既然她手里的东西用于刺杀金族王,那么在这五族之境,到底有哪些人会和金族王有仇怨呢?”

苓岚闪过一个念头:虽说五族之间近年并无纷争,可若旁族眼红金族的日益强盛,想要加害于他,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况且,王第一次是在水族遇刺,如今发现了毒|药源自于木族,又和火族的药师有关联,加上他曾在锐城和两仪城遇袭,这么说来,整个五族几乎都有嫌疑。我当时未曾想到这一点,傻傻地就这么轻易地就把粉末交给了晨弛,苓岚啊苓岚……你一根筋地追着药粉来跑,真是太幼稚了。还好……晨弛应该不是加害于王的人。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既然是个王,手下那么多,政策推行之际,难免会有利益冲突,有记恨他的、眼红他的人还是有的。依你所见,你认为我们应该从何处着手?”苓岚只觉得自己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想听胭儿的意见。

“既然你已在木族探寻过了,那我先在两仪城呆一段时间,然后去一趟金族。你有何打算?”

苓岚道:“这两仪城我暂时不敢久留,我先回木族处理些事,得空了去水族走动走动。十月我回再回两仪城的。”

“十月?好逑之会?”胭儿笑了笑。

“我不敢有那样的想法,但是我相信十月,金族王定然会到两仪城,外界传言他要在好逑之会邀槿年长公主为王后,我想着,那候定能见到他。”这段相处中,她只字不提自己和煦之、槿年的关系,一是怕说了忍不住难过,而是觉得此事与寻找晴霓并无关系。

“也好,只怕到时候这两仪城人山人海,你若找不到我,便来这个客舍,我即便不住这儿,也会在此留下信息的。”胭儿沉吟道。

“好。”苓岚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胭儿也微笑着看她。

她们虽是初识,身份差异甚大,因为寻找同样的事物走到一起。与苓岚相处得熟络的女伴,以槿年、煦然身份最为尊贵,也有葶宣这样的贵族女子,也不乏云浅、瑚清那样的伶俐丫头,却从来没有像胭儿这样,看上去波澜不惊,令人难以捉摸的女子。

她们二人年岁相差了十年,相处下来,均觉的对方有自己的影子,不由得生了惺惺相惜之意。胭儿在深宫中呆了数年,本已心如止水,此番出来也想看看这花花世界。苓岚怕她人生路不熟,多留了两日。

苓岚穿了瑚清的蓝衣,并没有刻意打扮,她仍在犹豫着要不要去看望槿年。这一日,她和胭儿在两仪城的街头小逛时,恰好遇到槿年领着侍卫骑着高头大马走过。槿年一身黛色锦袍,珠钗云鬓,杏脸桃腮,双瞳剪水,所过之处均是路人的礼让。苓岚连忙低下头回避,亲如姐妹的二人,就这样在人群中擦身而过。

“那是你们木族的长公主?果然容色惊人,气度不凡。”胭儿赞了一句。

“是的。”苓岚微笑,望着槿年远去的背影,只听得身旁的人在小声议论,说是这祭阳日金族王与槿年长公主如何如何。苓岚的微笑仍在脸上,眼里的亮光逐渐黯了。

...................

柏年参加完祭阳日,回到木族王城的第三日,听下人回报,苓岚与愫眉回来了。柏年一路都在想着苓岚与晨弛之间微妙的关系,心里很是不满:难道她对我无情意,也不迷恋金君煦之的原因,是因为和晨弛有了牵连?

他虽有了梨笙的相伴,但始终放不下对苓岚的惦念,此刻坐立不安,传令让苓岚即日进王府议事。

苓岚见他如此着急,只道有什么紧急之时,匆忙换过衣衫,带着仆仆风尘来到柏年跟前。

她并无春光旖旎之态,柏年倒也不愿与她虚情假意地来回试探了,直接问道:“你此番去火族,可见到了晨弛?”

“见过一面,怎么了?”苓岚没想到他一开口居然问的是晨弛,有些惊讶。

“你跟他,该不会有私情吧?”柏年直言不讳,脸色阴沉。

苓岚哭笑不得:“柏年哥哥,您误会了。我和母亲在找寻我失散多年的一位远房亲戚,她刚好与晨弛君的侧妃有同门之谊。那位侧妃旧居深宫不见外客,是以辗转周折了些。”她不愿说自己在为煦之的事情奔走,换了个说法,倒并非欺瞒。

柏年听她提到了愫眉和晨弛的侧妃,倒是和那日火族王的内侍所言吻合,疑心渐消,他问:“那你找到那远房亲戚了吗?”

苓岚摇头:“尚没有眉目,苓岚过去一年内已经在木族各处打听过了,兴许过些日子要到水族看看。”

柏年听她说去水族,而非金族和火族,暗里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她要远行,神情变得凝重:“你这次又要去多久?”

“还不能确定。”苓岚没有把握。

“苓岚,”柏年叹了一口气,“如今外界都说,金君要与我们木族王室联姻了,想必你早有耳闻。”

“金族王与槿年的确般配。”这番话在她心中已默默念了千百回,此刻说出口如吃饭睡觉的寻常事一般。

柏年见她的眼里并无波澜,道:“我曾认定你和金君有情,并为此恼怒,你若对他无意,对晨弛也无情,为何不愿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王妃呢?即便你说对我只有兄妹的情谊,可你也未必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归宿了吧?”

苓岚踌躇道:“我尚未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柏年哥哥,我如今无心婚嫁之事,您既然有了梨笙,又即将与思均长公主成亲,我的这些琐碎小事,您就别忧心了。”

柏年以为她是说等他与思均成婚后再考虑嫁给自己,仔细一想也有道理,当下也不再勉强。苓岚见他就这么轻易被打发了,还颇奇怪,原本还有一些心里话想对他说的,见他不再追问,也就只好咽回肚子里。

回到将军府,愫眉已打点好全府上下。苓岚歇了半日,只觉得目前的状况越来越复杂。她本以为柏年娶了梨笙,又很快纳思均为后,那她的存在就不太重要,可柏年听说她只有兄妹之情时仍没有打算放过她。她忽然羡慕胭儿的无拘无束,假如未能和真正爱慕的人共度余生,像胭儿那样隐姓埋名,远遁江湖倒也逍遥自在。

她在木族王城呆了半月有余,中元节过后,和云浅带了几个侍从,换上庶民的服饰,去了水族镜湖边上的几个小镇打听晴霓的下落。她早已让愫眉和胭儿凭着记忆,把晴霓的容貌特征找画师画了个肖像,估计过了这十多年,晴霓大概也就三十出头,身材相貌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差别。

这一呆就是大半个月,她身在异乡,望着天上逐渐变圆的月亮,想起那时在锐安殿与煦之一同欣赏过的月色,终觉如今的明月已非当年。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盲目的寻找是否有意义,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心能稍稍得到些宽慰,也许是为了躲避柏年的一再接近。

她眺望月下山林,想起那日在溪边告别煦之后独自一人策马狂奔,最后倒在树下恸哭的情景,如今那种悲伤和痛苦已日渐平复,她认为难以越过的坎,总算是迈过了,而她祈祷能忘掉的人,却仍在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