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前夕

夜色随着寒风卷入两仪宫, 槿年在案前挑起罩在灯上的纱笼,剪了剪灯芯。

“槿年,有件事, 我想和你商量。”苓岚走到她身边。

“你说。”槿年转头朝她一笑, 示意让她坐下来。

灯影之下, 苓岚脸上微微发红:“你觉得……金族王身边的泊颜统领怎么样?”

槿年狐疑:“为何忽然说起他了?他挺不错的啊!……你……你们?”

“他今日与我说了几句, 关于好逑之会, 我便想着,问问你对他的印象。”

“可是,你不是对金君……?”

苓岚看着她:“事到如今, 我哪里还敢对王有什么念想?还不如早日为以后好好打算。况且,我十八了, 不像你们有王族身份, 再过两年估计更没人要了。”

“你当真不肯再考虑柏年?”槿年觉得自己在明知故问, “要真是那样,泊颜统领的确是个很好的人选, 我曾记得你对他很是推崇。”有一回,槿年提起锰非对自己有意事,苓岚却道锰非不如煦之,槿年开玩笑说在苓岚心中谁也比不上煦之,苓岚当时赌气地回了一句“泊颜哥哥就挺好的”。这件事已过去了两年, 此番回想, 槿年感觉很奇妙。

槿年又道:“可你真的能放得下金君吗?”

“迟早的事。”苓岚想了想, 又道:“你放心吧。”

槿年无言以对, 她无法判断苓岚这句话, 是让她对何事放心。

苓岚突发奇想:“假如我们都嫁到了金族,柏年会不会很孤单?”

槿年笑道:“既然这么担心他, 你留在他身边好了。”

“才不要呢!你若嫁给了金族王,我便答应泊颜哥哥,陪你在锐城。”苓岚嘴上故作轻松,想起今日煦之的冷淡,心里愤懑,随即又想,大概以后都会如此了吧?她要么留在木族,要么为自己选一条此前不曾想过的路,放手一试又何妨?况且国公府她又不是没有呆过,国公一家待她相当好。

槿年道:“金君未必会邀我,我听人传言,今日水族王去了趟金族处所。”

“啊?”苓岚震惊,她本想说,镕昔提及,锐宫里为未来的王后准备了青色绿色的绸缎,可那毕竟只是镕昔一个婢女所言,万一说出来让槿年满心期待,过后倍感失落,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水族王为了婧歌公主的婚事低声下气至此……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槿年叹息。

“那……你怎么想的?你还是会参加好逑之会的,对不对?”

“我也没想好,你若决定要去,我陪你,免得你坐那儿无聊。”槿年笑道,“然后我全当是碰运气好了。”

苓岚怕她失落,心里也很不好受:没想到,我执意成全他们二人,到头来还有这么多变故。

她心中想过各种可能,例如,煦之会邀婧歌,又或是邀槿年,也有可能两个人都选了,例如柏年会因为舍不得自己,在向思均提出邀约后又选了自己为妃,例如晨弛真的如他说所的那样对自己提出邀约,例如泊颜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了自己……可是这些有可能成为现实的幻想,只有一种情况会成真,而后天便是结局揭晓之时。

她知道,后天晚上会有盛大的游|行,会有灿烂的火树银花。

她不知道的是,她将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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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逑之会前夕,外头更是喧闹。

这一日特别难熬,苓岚突然将近年所累积的淡定从容全部丢弃,在槿年的处所里来回踱步,坐立不安。

槿年被她晃得头晕眼花的,道:“苓岚,你能不能坐下来?你要是坐不住,干脆回房歇息,明日早些起来打扮打扮好去见人。”

苓岚又走了两圈,终觉这自己的烦心毫无意义,领了云浅和瑚清回自己的房中。

云浅问:“小姐,您明日真的要去好逑之会吗?”

“大概吧?”

瑚清又问:“若那晨弛君邀您,您会答应吗?”

“应该不会。”苓岚想起晨弛,暗暗好笑。

“那……泊颜统领呢?”云浅又问。

“可能会吧?”她还没有真正下定决心,“还是明天再说吧,我想歇一会,晚膳不用叫我了。”二人退出去之后,苓岚倒在床榻上,拥着被衾,悲喜交加。

天色还没暗下来,房中的光线依然很明亮,她想为了自己的摇摆不定而痛哭一场,却发现泪水已经流干。心,会越来越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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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颜自从对苓岚说了那么一番话之后,心里也深觉不安,他明知煦之和苓岚之间心里仍旧有对方的,自己作为煦之的兄弟,又算是苓岚的兄长,夹在他们二人之间很不好受,却又无能为力。

这一晚,月色朦胧,淡香若有若无,他终于按捺不住,走到煦之的门外,敲了门:“王,泊颜有件事需要请您禀报。”

承列开门,泊颜迈入,见煦之站在房中,行礼道:“属下有一句话要单独问您。”

他强调了单独二字,承列见煦之眼神示意,识趣地退下。

“什么事情如此神秘?莫非是你相中的那个姑娘的事情?”煦之眼里带笑意。

泊颜一脸严肃:“你明日选了王后之后,还会纳苓岚为妃吗?”

煦之愕然:“这与你何干?”

“你若不选苓岚,我明日便邀她。”

“你!……”煦之身子晃了一下,脸上怒意渐盛,“你们什么时候……?”

“就在昨日,我对她说了,她并没有否决。”泊颜审视着煦之的神情,仿佛想撕开他的冷漠去窥探他的内心。

煦之冷笑,不发一言。

泊颜又问:“你确定不会纳她为妃?”

“确定,你可以走了。”煦之语气甚是决绝,说完背转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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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人群,苓岚看得并不真切。

忽然之间,煦之一身银白色的长袍,头戴金冠,黑发如墨,一如昨日,他含笑而来,邀请了槿年为后,又见婧歌楚楚动人,相邀为妃。

苓岚的心沉了下去,见黛色长衫的柏年邀了思均长公主,同时也来邀她,她烦郁之下断然拒绝。

之后晨弛果然如那日所言来邀她,她委婉地谢绝了,把希望留给了谦恭仁厚的泊颜。

终于她身边的王族女眷全被邀走了。等待泊颜相邀时,泊颜却说自己仍未忘记铉琪,带着歉然转身离开。

她震惊地发现,自己成了两仪台上唯一无人相邀的女子,尴尬地受台下万众嘲讽。

醒来的时候,苓岚几乎以为这就是事实,一切已在昨日发生,直到云浅和瑚清信誓旦旦地说今天才是真正的好逑之会,她半信半疑地由她们梳妆打扮。

由于做了那样的梦,她认定这是征兆,她今日只不过是槿年的陪衬,于是她告诫两个丫头:“别装扮得太华丽了,简单一点,我去陪槿年到台上坐一会儿就可以了,完事之后我再去打听一下胭儿回来了没。”

她全副心思集中在找胭儿、禀告煦之所知、回木族还有什么任务可安排等事情上,神色越发凝重。

当她穿着一身素淡的青衣,薄施脂粉,只戴了简单的白玉耳环和几朵小金花,一脸严肃地出现在槿年跟前时,槿年忍不住道:“你这身打扮,也太对不起泊颜统领的身份了吧?”当下亲自回房拿了一支带有珍珠的步摇插在她的百合髻边,又强迫她换了一件白色的狐裘毛边的浅色披风。

苓岚见槿年虽然也没怎么刻意装扮,但自己在槿年身边也不能太寒碜,随她折腾了一番,耽搁了一柱香时分,她们二人成了最晚进场的,她们刚坐下喝了口茶,还和周围的小姐妹交谈,更来不及细看台上另一边的王公贵族男子时,长老们已开始慢悠悠地从两仪宫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