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大红麒麟补服、腰挂鸾带、头戴乌纱的李若链骑马进城之后,在早已入城的便装校尉引导下来到了李邦华的钦差行辕。
“制宪,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本官此次带来千余校尉力士,加上京营强兵,足以压制南直隶各种不服了!不知制宪这边是何情形?”
东篱阁楼后的西跨院屋内,坐于堂中左侧首位的李若链拱手开口道。
李若链的品级已晋为武职正一品,加上亲军的天然属性,所以他在面对文职正一品的左都御史时也是持着对等之态。
不管是事前还是现在,李若链都未知会南京锦衣卫衙门。
南京虽然也有名义上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司,但其在江南多年,早就为当地官员士绅所同化,已经丝毫没有厂卫的模样。李若链对那个所谓的南京锦衣卫都指挥使鸟都不鸟。这回的差事办完,南京锦衣卫这伙人直接除军籍就行。
“时辰尚早,此间尚无音信,亲军既已入城,本官预计客人很快便到,李镇抚使且少安毋躁!”
李邦华正襟危坐于主位之上,两名护卫手捧王命旗牌肃立其身后左右,御史陈金敏坐于堂中右侧一排座椅的下端位子。
朱由检这次将两名手握重权的大佬同时派到江南,不仅仅是为了处置罢市一事。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趁着关外战事暂未开启、中间大约有半年左右的空档期之时,将自己设想中的计划提前予以施行。
这个计划就是将南京各部司合并到京师朝廷,将相关官员北迁上京,把江南利益集团的根彻底挖掉,让存续了一百余年的南京小朝廷彻底消亡,以使朝廷的政令在大明境内畅通无阻。
朱由检本来是打算在明年与建虏会战后再实施这个计划的,但江南四府突如其来的罢市行动却给了他一个合适的契机,在审时度势之后,朱由检很快便下了决心:与其一直小打小闹,不如干脆顺势而为,借机把这个附庸在大明肌体上的毒瘤全部切掉。
李若链对李邦华的不假辞色毫不在意。对李邦华的清廉与品行他是很敬佩的,但在李若链的眼中,朝中除了有数的一小部分人以外,其余的文臣大都是包藏祸心之人,个个都挖空心思从皇爷和大明身上吸血,很少有为江山社稷着想之人,这帮文臣大部分都该进诏狱,家产也该统统抄进宫里。
李邦华不愿与锦衣高官有过多交集,说完之后便开始闭目养神,李若链则是仰头看着屋顶,陈金敏静坐不动,场面一时有些尴尬和冷场。
好在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没过一会儿,门外值哨的京营什长来到门外大声通禀:“禀钦差!门外忻城伯、张镇守递帖请见!”
“有请!”
李邦华起身沉声吩咐道。
不一会功夫,沉着脸的赵之龙和张彝宪并肩来到了正屋的堂外,看着站在门外迎接的李邦华和李若链之后,张彝宪略感惊讶之后还是抢先开口道:“昨日吕部堂言道李制宪官威甚大,咱家还觉着其言稍过,今日前来拜访才知,制宪确实好大的官威啊!咱家堂堂司礼监秉笔、钦命南京守备太监、赵伯爷世代勋臣守备,居然也需通禀方才得入!门口那些士卒也无上下尊卑之念,实在是无礼至极!制宪此举不觉有违规矩吗?”
二人昨晚都收到钱士升送来的厚礼清单,而其所求仅为谋求江南罢市案不致牵连过多。在考虑到这样的要求不算太过之后,二人都先后答应第二天到钦差行辕予以分说一番。李邦华虽然口含天宪而来,但两人的面子也总得顾及一些吧?至少能让牵连的范围尽量缩小一些,这点两人自信应能做到。
在沟通过后,两人约定好时辰,准备联袂前来给李邦华施压,在得了好处给人消灾的同时也能让自己的威望更隆。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刚刚起床,还没等到洗漱完毕时就接到了锦衣卫突然入城的消息,两人在惊诧之余连忙先后赶到东篱阁,以求在锦衣卫插手进来之前把所应之事办妥。
没想到两人刚要从大门进入时却被值哨士卒拦了下来,说是要先入内通禀后才能获准入内,这让向来心高气傲的两名大佬哪里受得住,没等赵之龙发作,张彝宪抬手冲着拦着他的什长一个巴掌扇了过来:“咱家的路你也敢挡着,你这是想寻死不成!爷爷今日便将你打死在此!”
那名什长一个后撤步让开打来的手臂,随手将腰间雪亮的长刀抽了出来,其余的士卒瞬息之间纷纷抽刀擎弓,以这名什长为箭头组成了一个锋矢阵性,虎视眈眈的瞄向张彝宪等人,而忻城伯府的家丁也是纷纷抽刀在手,随时准备抢上前去护卫自家伯爷。
张彝宪连气带惊之下,脸上青白变化不定,人也怔立在当场。赵之龙反应迅速,在震惊过后举步向前大声喝道:“尔等不得无礼!本伯是南京守备勋臣,这位是守备太监张公公!速速入内禀报,就说某二人有紧急公务与钦差相商!耽误了公务本伯饶你不得!速去!”
出自京营的士卒将官平日也是以天子亲军而自诩,哪会将外人放在眼中,那名什长用轻蔑地眼神扫了一眼面前的二人后,随意拱了拱手回道:“职责所在,还望二位多多担待!卑职这便入内通传!收刀!”
说罢,收刀入鞘后转身进了大门,得了吩咐的值哨士卒收起刀弓后继续分列两侧,眼睛看都不看这两名大佬一眼,十余名在一旁看热闹的锦衣校尉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赵之龙回身用凌厉地眼神扫视一圈,忻城伯府家丁们将兵刃收回后退回了原位。
终于下得来台的张彝宪冷哼一声,眼带怒意的瞅着那名什长的背影,心下虽是气极但却丝毫没有办法。自己这个守备太监在南京是说一不二的存在,但京师来的这帮人好像比他还要蛮横许多,刚才那名什长抽刀在手盯着他看的时候,张彝宪从他那如同野兽一般冷酷的目光里看到了淡淡地杀意。
赵之龙靠近张彝宪轻声开口道:“张公公,且忍一时之气,先讲受托之事办妥再言其他!目下亲军入城,再生事端怕是于你我不利!”
张彝宪冷静下来后头脑已恢复了清明,他冲着赵之龙微微拱手以表谢意后低声道:“今日咱家承伯爷你的情了!咱家总觉着李梦暗与亲军先后而来,这事儿里外都透着蹊跷!如此多亲军南下,带队之人肯定不止是个千户!难道有堂上官亲至?那样的话,此案即为皇爷钦点了!一会入内后我二人须得见机行事,万不可惹祸上身!”
赵之龙面色稍显沉重。张彝宪所言已是高官之间难得的肺腑之言了,若是此次整个事件全部由皇帝谋划,那他和张彝宪可真得小心了。
今上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透着一股狠辣的味道,连成国公这种勋贵中的头号人物说杀就杀,更别提这样的伯爵了。
正在这时,那名什长从院子里走出,冲着两人拱了拱手:“钦差请二位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