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新恨和月相思奔赴不及, 眼见杜青川就要捏上乐远行的脖子,间不容发之时,乐远行恍然醒神, 他陡然将灵力注满长空, 接着不退反进, 全力举剑划过杜青川掌心。
霎时, 血流如注, 杜青川的半截手掌,被长空齐整削断。
他大叫一声,面色如土。
饶是如此, 他另一只手不停攻势,还是握住了乐远行的脖子。
杜青川得意笑着, 用猎人打量垂死猎物般的目光, 打量着乐远行。
修为精纯, 他的金丹也应该很是可口罢。
杜青川满意地收紧手掌。
正在此时,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撼天动地, 鸟兽惊散。
接着哄地一声,娘娘庙檐塌墙陷,那尊杜南秋母亲所化的石像竟然动了起来!
石娘娘抖落房梁砖灰,却抖落不了这一身风霜,一心凄然。
她眉头紧锁, 愁容依旧。
她的面颊上挂着的血泪, 使得这份忧愁中多了森然。
石娘娘怀中, 紧紧抱着奄奄一息的杜南秋, 他的血顺着师娘娘的手臂流下, 染红了她的裙摆,她的绣鞋。
沈忆然指着石像, 颤声道:“鬼!鬼!鬼出来了!”
他方才就是瞧见石娘娘一动,才被吓得跑了出来。
此时还想跑,恐惧却静止了他的血流,让他浑身冰凉,迈不开步子。
不止是沈忆然,在场所有人都呆立在原处。
石娘娘复活了?
石娘娘复活了!
在众人诧异、惊惧的眼光中,石娘娘小心翼翼迈开步子。
步伐沉重蹒跚,像刚学步的婴孩,像久躺才下床的病人。
一步,摇摇晃晃,颤颤巍巍。
一步,地面上便出现一个巨坑,便是一次地动山摇。
不过几步,石娘娘便站在了杜青川面前。
杜青川忧惧而欣喜的仰望着石像,石娘娘也低头看着他。
忽地,一滴血自石娘娘的脸颊滑落,笔直落在杜青川的唇边。
杜青川怔了片刻,松开了钳住乐远行的手,如坠梦中的喃喃道:“瑾娘。”
石娘娘,或者说舒瑾,并没有开口,她弯下腰将怀内的杜南秋交给乐远行,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
乐远行知道,这是一位母亲在哀求自己能救他的儿子。
他连忙接过杜南秋,将他半搂在怀中,缓缓席地而坐。
此时,徐新恨赶到,将杜南秋接了过去。
乐远行无暇他顾,立马搭脉去探。
那一边,舒瑾一瞬不瞬地望着儿子。
而杜青川则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风流年眼珠一转,趁着众人视线集中在杜南秋身上,立马别起匕首,几个起落便没了影。
乐远行神色平静,手下轻抚过得伤口,一个个愈合。
杜南秋伤势虽重,但灵力犹在,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只是这些皮肉、五脏六肺的伤,也够他养好一阵。
舒瑾见儿子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便收回目光,俯视着杜青川,眼中波澜不惊。
“你……”舒瑾开口,声音如巨石相击,穿云裂石。
舒瑾似乎也是一惊,一句话都没说完,立刻合唇不语。
杜青川倒是没有意外之色,他只一个劲看着舒瑾,从花钿到眉眼,从耳边小环到腰间系着的香袋,目光贪恋,寸寸摩挲。
“瑾娘,你一点也没变。”他徐徐开口。
舒瑾不再说话,而是折断树枝,写到:“拜你所赐。”
杜青川忽然笑了起来,他道:“瑾娘,你在怪我。”
舒瑾写到:“从你舍下我们母子那天起,你和我便恩断义绝。”
冷厉的光从杜青川眼中一闪而过,可仍然笑得温柔:“瑾娘,当时我若留下来,那就是一个死字,怎么会有今天我们一家团聚的日子?”
舒瑾恨恨地望着他。
杜青川忘情地抚了抚舒瑾的裙摆,喃喃道:“瑾娘,你身子太凉了。”唇边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又道:“你别急,一会儿为夫就让你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舒瑾往后一步,还是开了口:“你想干什么?”
杜青川笑道:“真正的将你复活。”
舒瑾警惕地望着他。
杜青川被这种目光一激,目光微沉。
舒瑾亦是目光如刀,“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你对南儿动手,我不会原谅你。”
“不原谅我?”杜青川神色忽地阴冷,“当年若不是你执意要生下这个小杂种,怎么会让魔族察觉?如果他们不曾察觉,你我还是一对神仙夫妻。”
听到杜青川用“小杂种”称呼他们的儿子,舒瑾不怒反笑,她似乎为今天的坦诚相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任由什么样的惊涛骇浪,也不能将她击倒。
杜青川是邪恶的,她在和他相遇之初便知道。
但杜青川赌咒发誓,表示自己只想和她平静厮守,再不会去修邪道。
她信了他,他也确实变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可是杜青川不仅邪恶还自私,这是舒瑾当初未曾察觉的。
人若一念之差,走了邪路,或许有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的一日。
若不但恶,还自私自利,那便很难改弦更张。
杜青川爱舒瑾,可他厌恶打破二人平静生活的杜南秋,即便这是他的骨血,也不能让他怜悯。
杜青川爱舒瑾,平日里两人百般好,可危急关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自保。
这些,舒瑾都是在杜青川舍弃他们而去的那天才知晓。
她心冷如灰,每一滴血都化作泪流干,可她还惦记着儿子,不肯就此死去,才化作一尊石像。
百年来,她静静伫立在石头村,见证了许多悲欢离合,爱恨情仇,自以为已将这一切看淡,内心已经获得平静,能这样千年百年的站下去,守着石头村,等着和儿子再见的那一天。
直到……木朦山两村数百口被屠,她心念着的儿子鲜血淋漓的摔在她的身上……她知道,她因一念仁慈造下的孽,终究是要她来还。
两人对视间,似有百年岁月流过。
杜青川平静下来,蛊惑道:“瑾娘,今日不同往日,待我吃了乐远行的金丹,我的族人便再也不能将我束\缚。我还有法子能将你复活,以后你我夫妻二人,逍遥九重,岂不妙哉?”
舒瑾:“你置南秋于何地?”
杜青川:“他要杀我,我却饶他一命,你还要我如何?”
舒瑾眉间皱褶更深,她幽愤道:“南儿这样对你,你可有想过是自己犯了大错!”
杜青川:“瑾娘,当初我答应你不再修习秘法,修为一直难以突破。经过那次生别,我便知道,无论我想要你,还是想要平静的生活,都要有无双的实力才行。”
舒瑾:“青川,你的目标或许没错,可惜选错了方法……”
杜青川抬头望了眼天,忽然用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笑道:“瑾娘,时间到了。”
“时间?”
杜青川:“复活你的时间,我们夫妻再次携手的时间。”
话音刚落,周遭鸟儿惊飞一片,不远处,隐隐有整齐划一的步子响起。
沈忆然目光一瞥,一声惊呼,跌落在地。
乐远行抬头去看,隐隐约约,影影幢幢,树林中似有无数人正在逼近。
转眼间,舒意舒漫麻木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石头村和月花村数百位村民。
他们听话安静,步伐一致,连表情都一样。
霎时间,除了这些人衣襟摩擦的声音,娘娘庙前一片寂静。
“日月交替之时,以亲人之血入阵,便可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杜青川痴狂阴恻的声音响起,“瑾娘,这些人都是你的族人,虽然过了百年,血缘远了,但数量多,效果也是一样。”
操纵众人的风流年坐于枝桠间,甩着袖子笑道:“杜兄,原来你不是胁他们为质,而是要复活你娘子。啧啧,真是感人啊!回去我说给小蛮小腰一听,她们肯定也要哭个稀里哗啦。算了,还是不说了,我可见不得美人掉泪,再说了,他们一听,万一要求我以后也要这样对待她们可如何是好?这我可做不到,毕竟美人千千万,我……”
乐远行面色沉沉,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闭嘴!”徐新恨忽地喝断,顺便扬手掷出行风。
行风像一道金光直逼风流年面门。
风流年见是行风,身上两处伤口立刻疼了起来。
他有伤在身,且分了许多灵力操控村民,实力锐减,居然被一柄剑在树间追逐的停不下来,紫袍被树杈割开一个大口子,玉簪也歪歪斜斜,他急忙威胁道:“徐新恨,让你的剑停下,否则我现在就让他们全都去死!”
行风一个急刹车,停在风流年面前三寸的地方,剑身光芒一亮,似乎在倾诉不满。
直到徐新恨唤道:“行风,回来。”行风才转头回到徐新恨手中。
风流年惊魂未定,抱着树干,粗声喘气。
乐远行站起身,正色道:“杜青川,此法有逆天道人伦,就算能还你妻子肉|身,也维持不了太久。”
杜青川面无表情:“只要瑾娘和我一样以精血为食,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那边舒瑾看着自己守护的族人,眼下一个个都如泥塑的木偶一般,愣了许久,才道:“杜青川,我不愿意!你听到了吗,我不愿意!你放他们走!”
杜青川道:“人也好,魔也好,有一线生机都要以死相博,不要自欺欺人,你……怎么可能不想真的活过来?”
说着,杜青川以手结印,嘴中念念有词,只见两道金黄色的光分别从日月而来,交叉缠绕,将自己、舒瑾还有那些呆愣的村民团团围住。
两道金光合在一处,又散做数百条极细的光,细看来,光芒尽头是一个个触手,正跃跃欲试,要探入这些村民的体内。
乐远行和徐新恨对视一眼,二人执剑起身,也飞身入了法阵。
杜青川冷笑道:“来得好,就用你们俩的骨血给瑾娘塑个新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