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张一啸手持断剑与那少女缠斗,未分胜负。论功力自是张一啸为上,然对方手持宝剑,而他却手持断剑,论武器便输一筹;初时被挫,论士气又逊一筹,两人便一时难解难分,处于持平之势。左一鸣的武功较师弟为高,却已渐落下风。宋琴和手握阔剑,剑身为一般长剑的双倍之宽,厚重而无光,却以柔劲粘住左一鸣的长剑。阔剑重而青钢剑轻,一旦被粘上,便难以施展开。
舒木楚等人在楼上客房内看得紧张,汗水湿透重衫,但碍于左一鸣前言,不敢轻易出门相助,不由得焦急不已。看情形并非如左一鸣所言,光靠他们二人便能解决。舒木楚等人均已认出,这六人便是当日太白居上连城诀身边的人,另二人与连城诀却不知所踪。那持利剑的少女正是当日说话刻薄之人,是以印象最为深刻。当日只知那四男四女均怀武功,却不知动起手来如此厉害,他们也是暗自心惊。
楼下镖师一声惊呼,已有人受伤。张一啸心乱,愈想急进愈无法取胜。左一鸣汗如雨下,被困于剑风之中,手上剑如千均,脚下步如灌铅。
周超低声道:“下去。”付英为与诸起亮应声拔剑,推窗纵身跃下。那边舒木楚等见状,俱跟着跃了下去。一霎间剑风四起,一个小小的客栈内堂被挤得施展不开。不知是谁破门而出,渐渐便杀到户外。客栈内小二早逃得不知踪影,只余下被踢破的板门吱呀作响。
“你们怎地出来了?”百忙中左一鸣不忘问了一声。
“我们怎能见左兄与张兄危急而不顾?”舒木楚答。
左一鸣一声长叹。众人心下奇怪,局转眼由劣势扭转,他却反而长叹,确实令人纳罕,只是激斗中无人有余暇询问。众镖师抽得空来,以八围二,将两名年轻些的少女围在其中。巫华池、冯乐章、诸起亮三人围住一青年,周超和付英为合攻另一青年,舒木楚则相助左一鸣,与宋琴和正面交锋。宋琴和见到舒木楚,眼中微掠过一丝惊讶,想是认出了曾在太白居上与他有一面之缘。他手下毫不停留,以一对二,一时尚未落下风。赵青柠瞧得片刻,也拔出一对柳叶刀,疾砍那使宝剑的少女。她原先那对柳叶刀早已断成四截,这对是新近买来,使起来微有不顺。
那少女瞥了赵青柠一眼,心中陡然生起一股杀意,刷刷几剑逼退张一啸几步,剑光微动,转眼伸到赵青柠近前。赵青柠一惊之下,回双刀一格,一柄柳叶刀格地一声又断为两截。她手中剩下一刀,暗地里心惊。幸好张一啸及时挥着半截断剑,带开那少女的剑风,赵青柠才得以舒缓一口气。
“你们不平门是管定此事了?”宋琴和问。
“是。”左一鸣简单的吐了一字。语意决然,无可更改。
“这几位可也是不平门中人?”宋琴和的眼光不经意掠过舒木楚等人身上。
“不是。你只管找不平门便是,我们不平门中人随时恭候。”
宋琴和反倒轻笑:“冤有头债有主,不平门自是要拜访的,这几位高人却也不可不铭记在心。”他剑光微转,破空划过,隐隐挟风雷之音,以破竹之势向舒左二人袭来。胸前空门大露。左一鸣回手一剑封住他去路,舒木楚反应亦极快,疾刺他胸前。孰料宋琴和剑至半途忽然收转,倒跃丈余,挥剑击地,激扬起地上灰尘,令众人不得不皱眉掩面。但听他一声清啸,其余五名青年男女同时疾撤。他们虽均落于下风,但以一敌一无人能困住他们,若非以人多欺人少,此番绝对无幸。一时无人能拦截他们,眼睁睁看着六人飞步而退,他们坐骑原在数丈外系着,各自跃上自己的坐骑,挥剑割断缰绳,策马扬鞭,瞬间绝尘。
这群人去势如风,转眼间客栈内外归于平静,众人相视之下,心下均暗惊:“这六人不过是连城诀的随从而已,便如此了得,连城诀本人更不知如何可怕,幸好连城诀本人不在,那八人也未曾到齐。”遂回转客栈,扶起满地桌椅坐下定神。
“各位兄弟,连累你们了。”左一鸣歉然。他改口称兄弟,显是已将舒木楚等人看作自己人。
“左兄忒也客气,怎么总说这等见外的话?蒙你相救之恩无以为报,便纵是死亦不足惜。”舒木楚恳切地道。
左一鸣叹一口气,又笑一下,笑容中颇有无奈之色:“兄弟不知,这些人乃是近年来江湖中最令人心寒的魔头的手下——”
“不就是连城诀的手下么?”舒木楚问。
左一鸣讶然无语。张一啸奇道:“舒兄弟居然也知道此人声名?”
“是知道,不过不了解,还是周兄跟我说了一些方明白。”
“看舒兄弟的模样也是初行走江湖,尚不知江湖险恶,难怪不怕。”左一鸣叹一声,“周兄弟既然略知连城诀的声名,如何也来趟这浑水,难不知得罪了此人实是后患无穷?”
周超一笑不语。付英为道:“贪生怕死非路柳山庄弟子所为,师父自来是这般教训我们。任他如何霸道,总逃不过一个理字,劣行多了,迟早会遭报应。”
“只怕不易。自他出道以来,不与任何人打交道,江湖中黑白两道均对他又恨又怕,只知他出手必有人死。人人都想要诛杀他,却无一人敢去撄其锋。”
舒木楚皱眉道:“人人都这般怕事自然不行,合力对付他,不信他逃脱得掉。”
“此人不但武功奇高,而且为人善智谋,性又多疑,绝无人能混近他身边,数年前也曾有人纠集百余高手于少室山之上围攻他,意图铲除此人,结果这百余人过半死伤。据说先是给他的啸声震得半数耳聋昏晕,甚至当场吐血而亡。尔后纵火烧山,有少部分人昏倒后不及逃跑,烧死在山上。那场火若不是抢救及时,整个剑峰也给烧了起来。你想嵩山有嵩山、少林二派与我不平门,在这三派地盘上,竟让此人全身而退,尚死伤数十,怎能不叫人后怕!”左一鸣歇了口气,续道:“我不平门一直想要追寻他下落,怎奈见过他们的人本就少,多半已是惊弓之鸟,他又神出鬼没,至今未能正面与他交锋。近日来,听得郑州城内一名士前来通报,说道有人托了一镖押运给他,不知怎地连城诀居然想劫这镖货,于是掌门令我二人前来护送顺风镖局这趟镖。”
“此人当真有如此可怕么?”舒木楚略微存疑,“我曾见他一面,不过二十许人,与我年龄相仿,怎会有如此高的功夫?就算他打娘胎出生便开始习武,也不过二十余年而已。”
左一鸣一怔:“他这般年轻么?不过听来似乎不像,十年他便已出道,怎么算也不该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过此事确然属实,我们不平门便在嵩山脚下,怎会是虚言?”看来他也从未见过连城诀本人。
“传闻他确是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周超插口道。
“说到样貌,我一辈子都未曾见过比他更俊俏的公子哥儿。可说到人品,却是差得很,看上去一副清高模样,举止却十分轻浮。”巫华池摇头叹息。
左一鸣见赵青柠是个稚龄少女,有几分尴尬,低声道:“据说他不仅是举止轻浮而已,看见美貌的姑娘,总有几分……”语声嘎然而止,言下之意,不说也甚明了。
舒木楚面色一冷,皱眉道:“我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这种人。”
“就他那张脸儿,只怕想凑上去的姑娘多着,你情我愿之事也是有的。”冯乐章笑道。
赵青柠双颊晕红,虽然远远坐着,也隐约知道他们在谈论何等话题,不由别过身去。众人见她尴尬,议论声便止。左一鸣正色道:“此番他们离去,必不会就此罢休,我们将顺风镖局诸位镖师送至目的地便完成任务,诸位却何去何从?若是无事,不如同行,暂去不平门一避风头,否则遭遇这干人,十分不妙。”
舒木楚摇头,将此去开封来意一一道明。左一鸣听完,倒抽一口凉气,凛然道:“飞斧帮素日里不甚涉足江湖事,怎么会做出此等倒行逆施、灭人满门的事?难不成赵姑娘家中与飞斧帮有甚仇怨?”
赵青柠轻轻摇头:“我爹娘素日不理江湖事,在那之前我对于飞斧帮之名从所未闻,何来仇怨?”众人思量半晌,不得其解。
“赵姑娘还是莫与飞斧帮正面起冲突为好,似你们这般贸然前去飞斧帮,势必问不出究竟。一般帮派中人对此类行为颇忌讳,倘若直面相询,客气的只是问不出结果,不客气的觉得你污辱他们门派,只怕要起争端。若真是飞斧帮所为,就更不能前去,否则岂不是飞蛾扑火,自投罗网?”
舒木楚等人细细想来,觉得左一鸣所言甚是有理,不由犯愁。
“这样罢,我们已得罪连城诀的手下,你们七人前行一来不甚安全,二来只怕无果,不如随同我们前去郑州,先将顺风镖局诸位送到,尔后拜见我们掌门,请我们韦掌门出面去飞斧帮替你们讨个究竟如何?”
舒木楚心中一喜,觉得此计甚妙,况且开封与郑州比邻,来去也是甚近。只是此事却不能由他作主,他看向赵青柠与周超,以目光相询。赵青柠想了片刻,无甚主张。周超思量一下,问两个师弟道:“你们觉得如何?”
“也好。”付诸二人答。
“那便多谢二位了,只是又欠二位一个人情。”
“哪里话来?你我现在同坐一条船,若不是为救我们,你们也不会招惹那煞星,我们只是设法弥补而已。”
次晨,众人结账同行。经由开封前往郑州。开封号称七朝古都,繁华灿烂,风光旖旎,不逊京都。路经城内,左一鸣指着一所豪门巨宅,悄声道:“此处是开封巨贾成信的府邸,便是飞斧帮的总舵所在。”
“什么?”舒木楚骤然一惊:“这院子占地如此广阔,全是他的产业?那飞斧帮总舵何以会建在一个富商巨贾的住宅内?”
“嘿嘿,成信便是飞斧帮的二当家。他身为巨贾,亦长期经商,少理江湖事。飞斧帮各地分舵也都建立在豪富之处,若不是有大量巨额资金在后支持,飞斧帮怎能发展如此神速?至于飞斧帮的人为何热衷于经营财富而淡于江湖事,那却无人明白。飞斧帮势力如此庞大,他们不去惹别人,别人自然也不会多事去招惹他们。”
“原来如此。”舒木楚回首又仔细看一下成信的豪宅,牢牢记下了位置。
经开封行至郑州,一路无事。这日顺风镖局终于到达目的地,将镖货安然递交至郑州登封名士陈洛手中。顺风镖局中人便就此告辞,在陈府门前与众人分道扬镳。
左一鸣笑道:“周兄弟舒兄弟,我且在这郑州城中找一落脚这处,等我与师弟禀明师父,再与你引见。”
冯乐章等人心内嘀咕:“到了这嵩山脚下,怎地还要他们先通报再引见,这韦掌门未见其人,已见其架势。”这话却不便说出来,只得唯唯应诺,与左一鸣、张一啸就此拜别。
舒木楚等人在左近找了一所客栈落下脚,左右无事便在登封大街上缓步行走,观看郑州风光。登封便处在嵩山脚下,不平门离此极近,估摸着半日之内左张二人便能禀明韦掌门,回转找他们。踱步经过陈府时,不经意间却见陈府宅门洞开,门前无人,却有几骑马拴在门前甩动尾巴。其中二骑,毛色赤红如火,神骏非凡,正是官道上曾见连城诀二名手下的坐骑。
舒木楚吸一口凉气:“莫非那些人到了郑州?”
周超也已发现,一扯他衣袖道:“我们先回客栈等候左兄,不可再惹事非。”
“等左兄回转,只怕陈府中的人早已遭难。看来连城诀等人对这批镖货十分在意,路上劫镖失败,却劫到陈府上来了。”
“我们七人决非敌手,不可妄动,还是先等候不平门中的人——”
舒木楚却不听他的,踏上陈宅门口石阶,凛然道:“大丈夫死则死耳,焉能坐视不平事而不理?我们且先进去看看,阻他们片刻,多半便能等到左兄回转。他们只有六人,一时倒也不算危险。”赵青柠等见此情形,紧随其后。
周超受祖涔骅所托,要照顾赵青柠安危,无奈之下只得与付诸二人苦笑跟上,心中却暗自叫苦不迭,均觉舒木楚是个惹祸的祖宗。
踏进陈府,四下里安静无人。绕影壁穿回廊行至正厅,见厅内人头济济,陈洛阖府人都相拥站在一起,面无人色,全身颤抖。厅内背对大门,立着九人,一望即知是连城诀与他八名随从。
周超脸色刷地变白,低声道:“此番可是性命休矣,连连城诀也到了!”他虽不识连城诀其人,但一看人数也即明白。
九人闻得人声,齐转过身来,当中一人白衣胜雪,一张白璧无暇的脸庞带着轻柔光泽,一双澄澈明净的双眸流转着隐隐宝光,正是连城诀本人。看见舒木楚等人,他好整以暇地拂一下衣衫,神情略带笑意:“不意苗疆一别,又再巧遇,诸位可也是为了顺风镖局押至陈府的这趟镖而来?”
舒木楚单刀直入道:“不错,我们知道你的用意,可是却不容你如此不义之举。”
“原来舒木楚大侠是喜欢管闲事来的。上回在开封道上,你已阻了我们一回,今日是否还想再插手一管?”宋琴和问。
舒木楚心惊:“他们居然连我姓名都已得知!”心下虽寒,却不露怯意:“不错,此事我既得知,总难袖手旁观。天下事均有个理字,怎能入宅行劫,抢人财物?纵不讲王法,也要讲道义,你们此等行为,岂非屑小行径?”
“舒大侠喜欢讲理?”宋琴和笑了一笑,“那么江湖中整个黑道便须灭亡了,只不知舒大侠有何能力杜绝此等屑小行径?”他平淡语调中自带嘲虐。
“跟他们罗嗦什么?三两功夫便想卖弄,真是可笑之至!”那晚在客栈内持利剑的少女岑画意蔑然说道。她纤手微扬,那柄冷电般的窄剑已出,连人带剑化为一道白刃,其势赵厉。
“呛啷”之声不绝于耳,岑画意这一出手引发了双方迅即的混战之势,舒木楚这方虽有备而来,仍是给对方杀得措手不及。上次仗着人多,十七人对付六人,自然占尽上风,这次却是以七对七,绝无便宜可占。宋琴和身为八人之首,自恃身份,负手旁观。饶是如此,胜负亦即分出,舒木楚这方转瞬落于下风。除了周超师兄弟三人与舒木楚尚能支撑外,巫华池、冯乐章与赵青柠已处劣势。
连城诀瞧得片刻,对他们再不予理睬,转头向陈洛道:“陈爷即知在下来意,麻烦请将顺风镖局送至的那趟货交出,在下不愿为难不会武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