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姜贤安此次上京,除了是为了姜平宁的丧事来的,还有就是他的这个侄女。

侯府的意思,他是知道的。

跟着报信人一同回到扬州姜家的人,还有以前跟着姜平宁随嫁到侯府的周嬷嬷。

周嬷嬷回来时,大致的情况都已禀明了姜老夫人。而他母亲的意思是,如今看侯府的境况,已是失了势,加之又是姜平宁唯一的血脉,将傅明月接到姜家也是姜老夫人的心愿,傅家既然也有此意向,自然是好事。

可是为着傅明月将来做打算,若是轻易地就将她接到姜家,而姜家上下人口众多,有盘根错节,只怕是会受到怠慢不说,只怕傅家的人对这个殁了爹娘的长房血脉也会不管不顾,等同于弃了,那傅明月将来的地位处境只怕是人微言轻,两处不占好。

为着这些着想,姜贤安尽管十分想将傅明月接到姜家去,却也不得不慎重地观望一番傅家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毕竟姜平宁的死他口上虽不说,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怨过。

他顺着傅砺的话接道:“月姐儿的事我是知道的,此番我来也是有些事想与傅二爷商议商议。”

傅砺闻言正色道:“但说无妨。”

“明月身为长房长女,在几个姐妹中却排第三,平宁嫁的晚,却是因为我家老太太私心留了些年的缘由。”

傅砺闻言有些惭愧,姜贤安见他窘迫的神情,语气也有所缓和。

顿了顿,说到,“嫁进侯府后又多年无出,傅将军是个重情义的,也未纳妾通房,如今落得长房无子的下场,我们又要将明月带到姜家,于情面上来说实在是不好意思。”

“这件事,姜老夫人和姻兄实在不必过于自责,反倒是这么些年来,兄长一直忙于军中事务,与嫂嫂聚少离多,说起来还是我们傅家亏欠了长嫂。”

姜贤安听他这么说,就顺势提出了关于傅明月在姜傅两家的处境的事。

若傅家就这么将傅明月当做物件儿推了出去,那姜家势必是要与傅家结下仇的。

姜家养一个姑娘小姐自然是不成问题,大不了将来记在他姜贤安名下,视如己出的养着,也不比当侯府小姐差了。

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要傅家表个态才行,不过最好还是将傅明月的名头留在傅家,由姜家教导着长大最为好不过。

傅砺也是个通透的人,闻言立马会意,向姜贤安担保道:“还请姜老太太放心,傅明月自始至终都是傅家长房嫡女,长盛侯府的三小姐。而且将来待月姐儿长大成亲之时,侯府二分之一的财产都会给月姐儿带去夫家做嫁妆,这本来也是兄长留给月姐儿的。”

这倒有些令姜贤安感到意外,侯府这些年承上恩宠已久,随比不得那些百年世家,可两代这么经营下来,也是不可小觑的。

他傅家二爷难道真舍得了这一半的富贵,拱手让与他这嫡出哥哥的女儿吗?

傅砺见他有些迟疑,又接道,“我已请了贾讼师写了字据。”

说着便唤人将贾讼师请了上来。

贾讼师名喆,字子昌。是礼部侍郎贾逞的三子,自小聪颖,少不了有些傲气。

当年却不料考了个同进士出身,此后自称永不入仕,倒是在离京城不远处的康安县做起了讼师,打的官司里面十有胜八九,渐渐传开了名声,在京城里也是略有些名声的。

傅砺请他来做证人,诚心可鉴,姜贤安暗自赞赏,毕竟侯府资产之大,都是前几任侯爷实打实靠军功打出来的,虽在姜贤安眼里这本就是傅明月的东西,但见着傅砺能这么慷慨的就让了出来,还是打心眼里钦佩,也对傅明月将来在侯府的地位放下了心来。

待贾讼师将写好的字据呈上来后,傅砺和傅楷先后在上面签字画押,又将纸递给了姜贤安,他细细的看了之后也安心的在上面画了押。

傅明月请完安后,早已被祖母搂在了怀了,见他们这么大的阵仗不禁缩了缩脑袋,看侯府这日常的吃穿用度已是不凡,虽不清楚到底有大的产业,但将一半都给了她,倒有些受宠若惊的心慌。

这福气给她怕是消受不起啊。

这边傅老太太一边拍着傅明月的背,也一边计算着。

分出侯府一半的产业,可不是将田地铺子的契纸都对半撕了这么简单,到时候还要商议着该怎么划分。

她这个庶子她是了解的,虽不是什么精金良玉之人,本性却也不坏。

他生母去的早,所以小时候就跟着傅硕一同养在她屋里,待两人大了些又同在一个书房里读书制艺,后来长子从了军,随着老侯爷在战场上挣前途,而他就走了科考之路,也在朝廷上谋了一个好去处,是个有本事的。

当初分出一半的家产给傅明月这件事,她一提出傅砺就答应了。

但是这沃田和下田,收益好的铺子和倒亏本的铺子,差别相去甚远。

傅砺暂且不说,若是林氏敢拿一些乱七八糟的铺子门面去糊弄,欺负傅明月年纪小不经事,姜贤安又不了解府里的情况,只怕是到时候吃了哑巴亏白担了拿了侯府一半产业的名声。

所以怎么分怎么算还是大有讲究在里面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早早的便将中馈交由林氏来掌管,虽是早晚的事,但由她先提出来,到底意义不一样。

那天她顺势将钥匙拿了出来给林氏做场面,这边已经承了情,再敢干些敷衍了事,表面一套背离一套的就得掂量掂量了,好在林氏也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人。

林氏自然不甘心了,回了桁瑾苑后,着实狠狠地大骂了傅砺一顿,虽是趁傅砺不在之时。

她将屋里的杯子盏子打摔了好几个,犹不解气,坐在炕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似被人揪着一般。

那可是侯府一半的产业啊,全都给那个死了爹娘的黄毛丫头去了。

姐儿不比哥儿,一个姑娘始终是要嫁出去的,这不等于白送出去的钱吗。

一旁陪着林氏回来的傅明珍见母亲终于安静了下来,就也跟着坐在炕上,她一边顺着林氏的背,一边劝慰:“左右都是大伯父的产业,分去一半给三妹妹也是应该的。”

林氏恼怒的拍了桌案一巴掌,颇有些不服:“就算是,可他......可他人都不在了,这不就是留给你父亲的了吗,难道这么些年,你父亲为这个侯府半点贡献都没有?”

傅明珍闻言,顺着话接道:“是,怎么不是,父亲也是为了这个家鞠躬尽瘁了的,便是祖母也无二话可说。这些年大伯父常年不在家中,在内处理上下事务,在外打点应酬的都是父亲。”

“你那个大伯父,就是个粗人,要不是你爹这些年在朝堂上帮着周旋,还不知道要被那些……”

傅明珍闻言立马咳了一声,官员相贿,尤其是军饷这一块,其中的龌龊哪是说的完的,可这也不该由她一个深闺夫人来说嘴,她母亲是个不讲究的,要是闹些祸从口出的事来,的最上边那些人,一府的人都逃不脱。

林氏也知其利害,立马收了嘴。

傅明珍接着道:“到底这爵位是从大伯父那承来的,原本就算老太太体谅,也至多是一半产业,如今也还是一半产业,我们也没损失些什么。三妹妹没了爹娘,留些银子傍身,去了扬州姜家也不至于落了下乘。再者姜家是百年世家,若是听说了咱们脂膏不润,为人清廉,还能博个好名声,”

林氏到底听进去了一些,看着母亲略松懈的神色后,又道:“姜家在内阁出的学生一双手都数不来,威望大名声显赫,若是能在他们眼里落个好名声,想必于爹爹在官场上也是有益的,就是大哥以后也能有个好前程。”

顿了顿,傅明珍拍拍她母亲的手,安抚道:“不过是一半的产业罢了,即便是舍了又如何。”

林氏闻之有理,暗暗点头,心里也不由得为傅明珍的话而感到些许骄傲。自己这个女儿啊,倒底精明能干。

可还是忍不住肉痛:“拿一半的产业去博个名声,这手笔可忒大了些,你知不知道侯府一半的产业有多少啊。”

傅明珍挽住母亲的臂歪头枕在上面,撒娇道:“我知道,可是,娘,父亲都做了这般决定,可见也是深思熟虑过了的,而且三妹妹属实可怜了些,年纪又那么小,娘是个心善的人,就当怜惜怜惜三妹妹好了。”

林氏闻言嗔道:“你这丫头,怪会给人戴高帽子的,行吧,就给月姐儿一半的产业又如何。”

傅明珍趁胜追击:“给!不光要给,还要给的光明磊落,好铺面好田产都要有份,这样才不会落人口舌。”

这边给都已经给了,若是拿些烂货充在里面搪塞给姜家,只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钱搭进去了还得罪人,林氏又怎会不懂。

点了点她女儿的头,假意恼怒:“行了,就你主意多。”

傅明珍嗫嚅道:“哎呀,娘~”

晚间在林氏这边用了膳后,傅明珍带着她院里的丫鬟婆子回到梨桐院。

路上,大丫鬟瑞香搀着她的手问道:“姑娘,你一向少与三姑娘来往,怎么今日这般为着她,还帮她理了那么些好田铺的单子。”

傅明珍闻言柔声笑道:“终究是一家人,且月姐儿马上就要远赴金陵,去往姜家,没些傍身的物件,少不了被人小瞧了去,倒显得我们侯府出去的女儿小家气似的。”

瑞香闻言夸赞道:“小姐真是菩萨心肠,怪不得京中那些小姐们都爱与小姐结交。”

傅明珍面上不显,心里暗自计算着。

这事想必是祖母提出的,父亲既然答应了,可见是心里愿意的。

与其让母亲做出些糊涂事出来,到时候让祖母来说道,倒不如就现在直接坦坦荡荡的将那一半的产业理出来,以免落人口舌。

夜间,老太太以被服侍上了床,听到来报的婆子禀了桁瑾苑发生的事后,对着捏着她的腿的孔嬷嬷道:“说起来,珍姐儿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插不上什么手,却也有些老姐妹在京中的,改明儿过了这阵子,就投了帖子带着珍姐儿四处拜访拜访,长长见识也是好事。”

孔嬷嬷知道这是老太太对珍姐儿上心了,于是恭维到:“珍姐儿打小就聪颖机灵,出去到各位太太夫人面前露个面,只怕都是满意的份儿呢。”

老太太笑笑不说话,垂眼望了望睡在床里边儿的傅明月,叹到:“只盼着月丫头也能这般明事理才好。”

这几日老太太念着傅明月年纪小,以前虽是住独院儿,但是就在侯爷正院儿边上一点儿,有大太太照看着。

现在府里上下又忙又乱,又出了桃红的事,老太太就将傅明月接到她所住的青梧堂来住着,顺便将褚玉阁里的人好好整顿一番。

孔嬷嬷这几日天天都与傅明月相处在一起,自然也是疼惜偏向傅明月的,道:“老奴倒是看着月姐儿很好,想必以后就是比珍姐儿也差不了多少。”

老太太有些神伤,道:“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