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弘历大婚,娶察哈尔总管李荣保之女富察氏。
在他们大婚之前,夏骆凡曾见过那女孩儿几回,虽算不上倾国之姿,但也是个眉目如画的小美人儿。最重要,目光澄澈通透,仿若清溪流水。
八月初六,一直交由允裪教养的弘时,突然没什么预兆的割腕自尽,年二十四岁。
胤禛由允裪府邸回来时,脸苍白得几乎透明,一丝血色也没有,身子却挺得僵直,仿佛大理石雕成的一般。
“胤禛。”
看他那样,夏骆凡只觉着心疼难忍,扑上去一把将他抱住:“心里难过别硬忍着,就说出来吧。”
“不,我不难过。”
胤禛咬牙,一字一顿:“就凭那个逆子的所作所为,死一百回也不足惜,我绝不会因他而难过。”
“胤禛,你从来都没想过要他死。”
夏骆凡轻抚着他的背,柔声道:“论理,只凭他要杀弘历这一条,就是放在圣祖爷哪儿,也是该终身圈禁的。可你却把他交给了十二爷管教,为的就是能让他安下心来静思已过,然后知错能改。
你对他已经够宽宏大量,够用心良苦了。是他自己没有慧根没有福气,体会不到你对他的好,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自责了。”
“可是凡儿。”胤禛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好多血好多血啊,他就躺在那血泊里,你说他心里要有多恨我,才下的去那个狠手。”
“唉……”
夏骆凡轻轻叹气:“他要恨,那也是他不懂事。他为人子,为人臣,整天守在你身边,可是却连你为天下为大清江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都看不见,都不能了解,只为一己之私,不仅要谋害亲弟,更要联合外人图谋皇位。他这样做时,可曾想过你这个做爹的会有多伤心多难过?
杀人可恕情理难容,如果他连这一点都想不透,还要怨你的话,那他根本就不配做你的儿子。”
“凡儿。”胤禛因她的话渐渐放松,俯下头看着她的脸问:“你不肯生孩子,也是怕了这些皇家争斗,是不是?”
“怎么说呢,”
夏骆凡拿了帕子一边轻轻替他拭泪,一边道:“那个理由也有一点。不过最重要的是,对我来说,只要有你在身边,让我可以这样每天看着,抱着,感觉着,就已经心满意足,再没别的什么想要的了。
只是胤禛,你会怪我吗?明明知道你子嗣单薄,自己不肯生,却还要拦着你去找别人?”
“你呀,可真是个傻丫头。”
胤禛叹息着抚上她的脸:“我只是心疼你,我比你大了快二十岁,等我百年之后,你要怎么办,谁能替我陪着你?连十三弟的身子也……”
“傻瓜,你可是万岁呀,怎么会比我先走?”
夏骆凡笑嘻嘻的踮起脚尖含住他的唇使劲儿吮里几下,才松开他道:“只要你不怪我,这事儿就再没什么可遗憾的了。其实儿子嘛,就算你真有千个百个,最终那位置也还是只能传到一个人的手里,没得生得多了,乱子也多。
你倒不如把心思多用到已经有的那几个身上,他们的身体里都流着你的血,拥有你最优秀的基因。好好培养,说不定将来就又会是一个康熙,雍正。”
胤禛直接摇头:“我不觉得他们比得上我,连十三弟他们也比不上,更别提皇阿玛啦。”
“圣祖爷活着的时候,也总觉着你们都比不上他,可是我却觉得你有许多地方都做得比圣祖爷好。比如你勇于改革,勤于政务,每天都比圣祖爷起得早,睡得晚。
比如你生活简朴,不饮酒,不听戏,不出游,每顿只四菜一汤,还都以素为主。
再比如,你吏治严明,雷厉风行,对那些贪官污吏从不宽纵姑息。
要知道杀一个手握权柄的贪官,能救天下多少无辜良民,而纵了一个贪官,又会害多少好人无故遭殃。”
“我真有这么好?”胤禛情不自禁的与她额头相抵,声音柔的仿若化开的一池春水:“嗯?”
“嗯。”夏骆凡轻颤,声音酥软:“比我说的还好,你就像是庙里的怒目金刚,外表看着凶神恶煞,可其实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还要慈软。”
“真的?那你说我哪里最好,这里,这里,还是……这里?”胤禛拉她的手顺着自己的脸颊,边问边一路慢慢的往下滑去……
“禛……”夏骆凡不觉已动情,呻/吟着吻上他的唇,余下的那只手却抚上他的脖颈,一颗一颗去解他衣衫上的扣子……
九月初九,菊开满园。
胤禛问她要不要上山去赏枫叶。
夏骆凡知道,他问的其实是胤禩。不禁笑着摇头,却在他闲下来时,扯着他去湖里划船。
荷花已经开残,可是湖上的风景依然绝美。
傍晚,胤祥来时,手里拿着本佛经递给她道:“一切安好。”
夏骆凡没接,只笑着问:“代我保管可好?”
胤祥笑着点头:“好。”
“十三。”
夏骆凡忍不住问:“我知道皇上会肯放过他,你一定帮忙说了很多好话。可是,他曾害你那么多,难道你都不会恨他吗?”
“从前是极恨的,尤其是被圈的那十年。”
胤祥淡淡的笑:“可是再恨我们终归也是亲兄弟,更何况这几年来如果不是他看开了,放手了,许多事情一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顺利的。
大家争也争了这么多年,斗也斗了这么多年,到如今,死的死,圈的圈,我这个已经一身荣宠的,还有什么好看不开,放不下的呢?”
“能以德报怨,十三爷果然是大英雄。”
夏骆凡笑着拉他坐下:“大英雄既然来了,就让我帮你把把脉吧,身体什么时候都比别的事情更重要。”
“好。”胤祥情不自禁的笑,乖乖点头坐下。
风过无痕,雪落无声。时间在悄无声息中又过一年。
宫里的几个答应小主,有的晋封了常在,有的晋封了贵人,虽然胤禛并没真的宠幸过她们,不过倒是让她们脱了衣裳在染了安魂香的偏殿里睡过几回。
他没解释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夏骆凡却也猜得到几分。
他要安抚前朝,也不想她成为万夫所指。可是他连屋子都没进过,倒底是怎么让她们以为自己有被宠幸过呢?这个问题她好奇了很久,可最终也忍住了没问。
十五的时候,她照例出宫,带了画眉盈心跟一大群暗卫。弘历弘昼原也是要陪着的,可想着他们如今年纪已大,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做,于是坚决拒绝。
好在这一年这个党那个党的都没了,胤禛对她的安全问题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草木皆兵。不过最终他还是没熬到晚宴结束就偷溜出宫来接她,说是要与民同乐,顺便看看京城百姓的生活。
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时候,十四的身体好多了,最重要是精神好了。
碧染说,打从十*看过他一回后,他整个人就都不同了,现在每天还会练练剑,吹吹笛子什么的。
对于胤祥用的是什么心理治疗法,夏骆凡好奇不已。只是对着胤祯旁敲侧击了老半天也没从他口中挖出个一字半言。
当然她也想就这个问题问问胤祥,可是他一过了年就又出京了。隐隐约约,夏骆凡听说他是去帮胤禛挑选日后的陵寝之地了。
心不自觉的就开始有些别扭,她知道现在他们选的那个陵寝里头,将来陪他葬在一起的会是皇后熹妃跟年妃,并没有她自己。
这倒并不是她有多在乎死了以后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的归属,而且这个身体本来也就不是她的。她只是一直都搞不明白,按说以胤禛对她的感情,史书上怎么着也该记她一小下啊,可是为什么最后却连一点点的痕迹都寻不到呢?
遇到想不通的问题就暂时丢到一边儿,这也一直都是夏骆凡的处事方法。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她依旧是弄茶弄点心,看病看医书。
不知道是因为忙碌所以时间过得特别快,还是因为幸福所以才会感到日子过得特别快。
仿佛昨天葡萄藤上才抽出了新芽,可才一转眼的功夫,葡萄架上已经紫莹莹,硕果累累,等摘下来酿成葡萄酒的时候,胤祥回京了。
风尘仆仆,一身风霜,脸晒成紫黑,只是精神却极好。品着夏骆凡的菊花茶,吃着她特制的葡萄糕,葡萄冻,他一边心满意足的抚着肚子,一边兴致勃勃的给她跟胤禛讲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什么直隶的摊丁入亩成效显著,老百姓被免了人丁税,个个欢欣鼓舞。
什么浙江的海塘水道因为上下齐心,修筑及时,挡住了一场天大的水。
什么从前他们在山东办的那个‘广善堂’真出了几个治水的好手,种粮的行家。什么江苏的盐道……
夏骆凡静静的看着他们兄弟俩儿,讲的那个眉飞色舞,听得那个专心致志,突然就觉着人生如此,妇复何求?
只是胤祥在京里住了没几天,替她又拿回一本经书,说一句‘一切安好’,就又匆匆带着弘历去了热河。
忙,是真忙。
跟雍正朝的快节奏,超强度的工作量比起来,之前熙朝的日子,算起来还真是优哉游哉。